朝露才升, 春杏遍地, 拖拉機、耕種機在平坦的田野上忙碌著。
雪白的土膜一塊又一塊, 整齊的鋪在一片片沃野上, 反射著太陽光, 刺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阿書記的小汽車疾馳在水泥路上, 玻璃一片反光, 所過之處, 田野裡的社員們不覺在揮手致意。
《新青報》的特派記者郭濱,和攝影師靳亮二人, 由阿書記的小汽車親自護送著, 來農場做采訪了。
“新型的,產業化的農業模式,聽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兒的。但是吧,畝產900斤, 這可是自大/躍進以來,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靳師, 這戈壁荒漠, 兵團農場都辦不到的事情,一個小小的木蘭農場怎麼可能辦得到?
我看這些群眾的熱情怎麼那麼假, 這個農場的場長,估計想出風頭, 想往中央表功勞想瘋了吧, 咱們去了之後可得擦亮眼睛, 不要叫這個場長給蒙騙了才行。”記者郭濱坐在後麵, 悄聲的說。
攝影師靳亮隻負責拍照,當然也頻頻點頭:“好呐。”
“現在想要出風頭,想要上報紙搞政績的官員們我實在是見的多了,拿百姓做武器,拿民脂民膏做功勞裱自己的官位,致少在這兒,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郭記者到底還是老狐狸啊。
緩緩搖下窗戶,他看著外麵正在勞作的社員們,也揮了揮自己的手。
“那是陳場長的車吧,今天周末啊,她也來農場啦?哎哎都閃開,讓場長看看我駕駛耕種機有多厲害。”孫多餘就在田野裡了,眼看小汽車從自己麵前開過,突突突兩手拎著耕種機,賣力的就耕作起來了。
耕種機嘛,下麵是鐵的,還鋒利無比,這玩藝兒可比拖拉機難駕駛多了,你稍一個掌握不好,它萬一翻了,削掉一條大腿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所以,孫多餘用力過猛,耕種機突嚕突嚕響了幾下,果然,哐的一聲就翻了,這家夥,把旁邊一片土膜給劃壞了不說,還險些割傷幾個知青的腿。
“孫多餘,你到底會不會駕駛,不會就給我滾一邊兒我,我咋覺得你處心積率,就是想搞破壞呢。”王廣海吼說。
頓時,一群知青也吼開了:“就是啊孫大姐,你事事搶頭功,我們不搶你的,但是,能不能不要破壞大家的勞動成果?”
恰好小汽車駛過,郭濱慢慢搖起了窗子,就說:“看到了沒,那個女同誌肯定是受到迫害了,說不定她才是這個農場裡最清醒的人,至於彆人,我估計還是給大/躍進的那套思想蒙蔽著呢,咱們采訪完了場長,好好采訪她一回。”
“陳場長你好。”
“郭記者您好,靳師您好,我是咱們木蘭農場的場長,陳麗娜,這是咱們的副場長,王紅兵同誌。”
就在大麥場上,早春的第一批草莓,還有桑椹和香氣誘人的甜瓜,就擺在石碌碡上。旁邊幾隻木頭根子,早叫社員們的屁股給磨的光溜溜的。
“這瓜呀,是咱們農場冬天生產的,桑棋是才摘的,至於草莓,黃瓜,就是咱們大棚裡培育出來的新品種,兩位記者嘗嘗?”
說著,陳麗娜就去招呼安娜,給倆位記者倒水了。
“這地方靠近蘇國,我估計這些東西,都是從蘇國來的,她為了招待咱們,也算煞費苦心了。”郭記者說著,丟了一枚草莓在嘴裡,咬牙歎氣:“真他娘的甜。”
“那個,陳場長,談談您的人生經曆吧,說說您是怎麼以邊疆的,以及,您還這麼年輕,就做到一個生產力達到一千人的農場的場長的?”
說著,郭記者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見陳麗娜端著茶水遞過來,連忙往後仰了仰身子,看起來很戒備。
攝影師卻說:“陳場長,回一下頭。”
陳麗娜立刻回頭,微笑。
好嘛,微卷的波浪長發高高綰起,小解放裝,黑長裙,高鼻梁白皮膚,帶著異域風情的大美人兒,乾練又飆爽。
“這樣吧,靳師給陳場長多拍幾張照片,我去田野裡走一走,采采風,至於采訪呢,等到了晚上,陳場長自己隨便寫一份東西交上來就完了,您說呢?”
說著,提起自己的帆布旅行包,郭記者就準備要走了。
“那個,郭記者,咱們要不先去一趟我們的土膜溫棚吧,我想,你大概覺得我們邊疆這種地方種不出草莓,也種不出桑椹來,這些東西大概都是我從彆的地方搞來,給你搞麵子工程的,那好,咱們去看看生產它的地方,怎麼樣?”陳麗娜於是說。
其實這也是聶博釗教她的。
北京來的記者嘛,且不說恃才自傲,他們看到陳麗娜這麼一個大美人兒當場長,那種思想,難免就要往她的石榴裙上滑。
這時候最有說服力的,就是祭出那片老教授們奮鬥了整整一年的,土膜溫棚了。
但是,遺憾的是開春以來的大風沙塵暴,已經把好幾畝的土膜棚全給毀了,僅存的碩果,就隻有兩間溫棚了。
陳麗娜迫切的需要錢,需要塑料廠幫她研發更加耐風,耐雪,耐摧殘的地膜出來,但是,她想要那些東西,就必須得這個記者在報紙上幫她美言才行。
“天啦,這裡麵可真熱,但是這些草莓,真的是你們自己種出來的?”
“多年生,隻要苗子種下去,我們就不愁沒有新鮮的水果吃。”陳麗娜說:“不過冬天可得大力保護,土膜易破,邊疆風又大,隻要給雪壓垮了,所有的苦功,全部前功儘棄。”王紅兵解釋說。
郭記者摘了一枚咬了一大口,歎氣折服:“甜,又甜水又多。”但就是太少了,一看就是麵子工程。
“不過,這種新型的種植法,應該脫力不了領導的大力支持吧,比如說礦區的書記啦,區長啦,或者是省上的領導們。”
要知道,就算在內地,這種種植方式也極為罕見,更甭提邊疆了。
土膜這東西且不說有多貴,你想想,那個領導敢在大家都吃不飽的年代,往一個農場裡投這麼多的資金。
除非,色迷心竅了不是?
“是的,礦區的領導們都非常支持我們。”王紅兵於是又說。
“而且呀,咱們陳場長舞跳的可好了,北京來的同誌們,晚上文化館,讓我們陳場長跟大家共舞一曲,怎麼樣?”幾個正在溫棚裡忙碌的女知青們也湊了過來,笑嘻嘻的說。
郭記者的眼睛,頓時又不一樣了。
好吧,在他看來,這個大美人兒場長,可能有點能力,但肯定脫離不了裙帶關係了。
“那個,記者同誌,咱們先吃飯吧。”王紅兵搓著手,可緊張了。
誰知道他就這麼一句,居然把郭記者的怒火給點燃了:“王場長,你懂得什麼叫記者的職業操守嗎,你懂得什麼叫事實的真相嗎,我們到這兒來,是代表著共和國的四億億人民,來尋求一個真相,來了解一個農場的勞作方式,我們聽說你們畝產900斤小麥,於是,我們來了,我們要的是畝產900斤的真相,不是吃飯,不是腐朽的資本主義那一套的跳舞。”
說著,他狠狠一眼瞪住還想上前的王紅兵,甩袖就走。
“場長,那個記者咋看也不看就走了,不是《北青報》的記者嗎,我以為他會很平易近人了,沒想到凶成這樣,再說了,他這是覺得咱們是在吹牛批嗎。”知青小秦就說。
“他是戴著有色眼鏡來的,對我們整個農場都有偏見,也罷,咱們乾咱們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在這農場搞出個什麼花樣兒來。”
且說郭記者從溫棚裡出來,在農場裡四處漫步著,走到生產一隊的地窩子前時,正好就聽見孫多餘在跟人吵架。
“好嘛,一點也不敬愛場長的孫多餘,為人民服務,你家的雞又在偷吃我家的菜。”
“打倒土豪劣紳,我家的雞明明圈的好好兒的,哪吃你家的菜啦?”
“將革命進行到底,你等著,早晚我要把你趕出農場。”
“一切反動/派生都是紙老虎,我呸,我要叫你把我趕出農場,我就不是孫多餘。”
說實話,自打黃花菜走了以後,孫多餘連吵架都不結巴了嗨。
“這位同誌,我能進您的地窩子裡坐會兒嗎?”郭記者上前就握手:“我是《新青報》的記者,有些事兒想要采訪您,當然了,也想跟您一起出去勞動,實地走訪一下你們的工作,你看怎麼樣?”
“記者啊,那當然行了,快進來,我這兒正做飯呢,中午請您吃飯。”
孫多餘可不怎麼講究衛生,地窩子裡因為還窩著一缸臭掉的酸菜,滿屋子一股臭腳丫子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