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 仨孩子全興奮的睡不著, 過一會兒,聲音漏出來了,陳麗娜也不罵, 直喊一聲衛民, 聲音於是立刻就壓下去了。
再過一會兒, 哐啷一聲,二蛋一聲嚎,陳麗娜於是說:“好了,估計是把人家台燈砸了吧,明天把二蛋押這兒洗碗,我帶衛民和三蛋去參加同學聚會。”
“媽媽,台燈沒有砸, 是我的頭碰到床頂啦。”二蛋欲哭無淚的就跑出來告狀了。
“把小褲衩提起來, 進去睡, 一句話也不要再跟他倆說, 明天我就隻帶你一個。”
“好呐媽媽,我不會再跟他們多說一句的。”
二蛋的個小褲衩子總是提不起來, 一拖一吊的,現在他變瘦了, 也變高了, 小屁屁不肉了, 圓翹翹的。
進了門, 一幅大義凜然的樣子, 任聶衛民再撓腳丫子,三蛋兒再逗他的鼻子,也絕不多哼一聲,不一會兒,那倆也覺得沒意思,仨人這才疊羅漢似的,趴一塊兒睡著了。
賓館裡的稿紙和筆,陳麗娜給自己泡了一杯濃濃的咖啡,越寫越得勁兒,寫完了一吹墨,一封文件整理成遝,看了一下桌子上環繞著鮮花,嗯,看上麵的字兒,果然全是送給陳麗娜的。
她心說聶工這些同學可真有意思,男的估計都想知道她是不是照片上那個土麅子,女的估計都想看看,這個農場主有多土,才能上《新青報》。
但總之,那種想要見她一麵的好奇心,都快抑製不住啦。
三更半夜的,她挑著新鮮的玫瑰花一撕,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放了滿池子的熱水,就躺裡麵了。
重生整整五年啦,聽著二蛋呼嚕嚕的打鼾聲和三蛋兒夢裡囈語著跟媽媽告狀,再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兩輩子的界限就模糊了。
她上輩子就是在這個城市奮鬥了十幾年才遇到的老聶啊,這個賓館她也曾來過。
恍惚間,那是另一個男人,就在這樣的套房裡,跟她打架,想要強/暴她,曾差點把她溺死在這泳池裡。
真是的,聶國柱就不說了,表哥嘛,任性一點也沒啥,她能理解。
跟聶國柱離婚之後,遇到老聶之前,她遇到的那都是啥人呀,一個個的,沒一個好東西。
……
撲的一聲,聶工一把把陳小姐從滿是玫瑰花的池子裡給撈了出來,連著做了好幾下人工呼吸,拍著她的臉說:“小陳,你沒事兒吧?”
小陳剛才是自己悶進去的,當然沒事兒,但聶工給嚇壞了,一把把她從泳池裡抱出來,往床上一放就開始做人工呼吸了。
呼了幾下見沒動靜,伸手就要去撥電話。
結果陳小姐一把就給摁住了:“開玩笑,怎麼你還當真了呢?”
“我以為你……”
“死了?正好娃們也大了,再換個新鮮的媳婦子,是不是?”陳小姐說著就坐起來了,咧開嘴笑著。
聶工一臉胡茬,在那兒站了半天,拿過一床被子把陳麗娜一包,攬過來就把她給抱住了。
他也不說話,胡茬刺啦啦在陳小姐臉上劃著,就那麼緊緊的抱著。
……
“不是說你今天要連夜開會,不回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這會兒不是才淩晨三點?”
“他們的問題,我在省城解決不了,必須實地去一趟冬風市了,淩晨四點就走,我回來洗把臉再換件衣服,眯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接我的。”
“這可真是壓榨你的血汗呀,他們自己搞不定嗎?”
“我71年參加過他們的衛星上天項目,當時大部分參加工程的老人都給鬥走了,或者是鬥死在崗位上了,真正要回收衛星,技術上的難題和壁壘總還得老人解決,那些隻會背語錄誇大其辭的革命戰士們,隻會乾著急,我得過去看看。”
陳麗娜心說,聶工究竟長了個什麼樣的大腦啊,能給化學家講化學,給物理學家講物理,還能給數學家講數學呢。
本來該去衝澡的,聶工頹然躺在陳小姐身邊,揉著鬢額就說:“四妹的醫藥費怕得要一大筆吧,這幾年咱家的賬全是你管,這個錢你說掏,咱們就掏,你說不掏我也不怪你,我可以跟這邊省上談談,算是私下幫他們做私活,看能不能勻出錢來幫四妹。”
好吧,陳小姐心裡又平衡了。
大腦強悍的聶工,還是有他所搞不定的難題的嘛。
“你的工作是在油田上吧,再說了,接私活,還是跨省的,這萬一將來評職稱的時候給人抓住,你還怎麼評?”
說著,陳麗娜側腰拿過自己今天晚上寫的東西來,一樣樣遞給聶工。
“這個,是代理人委托函,我將委托一位五十年代在政法學院畢業的老律師,幫四妹打這場官司。這個,是訴狀,到時候老律師可以再擴展,但格式我是幫他打好的,現在,咱們就隻需要把住院費一交,然後把收據,以及四妹的結婚證,還有她往年的症病記錄提交給律師,就行了。”
在共和國,五十年代其實是有律師的。
十年動亂,各個機關都沒了,更甭提律師,這一行基本上在共和國就等於是絕種了。
沒有律師,又談何打官司。
聶工接過稿紙看了半天,說:“陳麗娜你行啊,你這訴狀,寫的有模有樣。”
“當初邊疆有個很厲害的礦老板欺負了我,我自己寫訴狀,跑法院,差點告的他傾家蕩產。”陳小姐很得意的說:“公檢法現在已經恢複職能了,這件案子,我可以聯絡郭濱,把它做為紅岩省在法院恢複職能之後審理的第一樁女性受迫害案而被報道,你覺得怎麼樣?”
聶工來的時候,先是憤怒四妹自己不珍惜自己,再聽說男方,趙家直接躲了,在準備掏錢之餘,當然也在苦惱,趙家是齊思鄉的社員成分,說白了,估計沒錢也沒能耐,遇事當然想躲就躲。
跟那種人要錢,或者說是討個公道,他這麼珍貴的時間,當然耗不起。
這就好比,你給狗咬了一口,你不可也去咬狗一口嘛。
“明天我就會聯絡老律師來,這也是他在平反之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他會負責任的。至於那個趙家,我都不必見他們,有記者窮追猛打,離婚,掏醫藥費,那是他們應該的。”小陳說。
聶工摟著小陳,心中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她肯定是多活了一輩子的,否則,不可能把人性把握的那麼透徹。
本來是個死胡同,經她這麼一捋,不論從公還是私,她把彆的可能性全堵死了,四妹的事兒,就成了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
“往後可不許再那麼泡澡了,萬一真溺死了怎麼辦?”
“我要溺死了,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