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信了, 老大, 憑啥, 啊我問你憑啥你就躲著你爸不見麵, 醫藥費, 我知道醫藥費是你們交的,但是老二一家六閨女的,我就問你你能不養嗎?”
賓館大堂裡, 聶工一回來,就給坐在那兒等他的黃桂蘭給攔住了。
她是真著急,一家就靠著聶博釗養了,突然有一天他說不給錢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聶工已經整整四十八個小時, 不對, 如果從地窩堡機場起飛那天算起,有72個小時沒有合眼睛了。
到了冬風市,跟數學家們就並軌, 回收衛星過程中的問題, 整整推算研究了兩天兩夜, 在大型計算機上摸擬過了, 又實地推算稿子,確定這一次的衛星回收會像上一次的發射一樣沒有任何問題, 當時坐上直升機, 就又回了省城。
領導親自迎接, 擺的早餐他都沒吃, 大清早的回到賓館,沒想到就撞上生母了,她可不止一個人,還帶著陳巧巧,陳巧巧還抱著傳家寶呢。
“媽,錢我會給的,但你不能這樣吵,你在賓館大堂裡吵,這算什麼事兒啊?”
“一月二十,那是老價格啦,現在物價漫天飛漲,聽說還要土地改革,我們將來會更窮的,你得給媽養老啊,你得給我出錢啊。我要不是窮了,過不下去了,我能跑這兒來鬨你嗎?”
負責送聶工回來的幾個,也是軍區的小領導們,一看出了這樣的事情,紛紛就告辭了,當然,心裡也難免想著,聶工這人工作能力強,可是未必德才兼備。
否則的話,老娘家的媽不可能跑這兒要生活費來嘛。
“那個,博釗啊,要是你不方便,我先掏點兒錢,給你解決解決這事兒?”冷奇管後勤,財大氣粗,就首先要掏錢了。
然後還要補上一刀:“說實話,父母供了咱們上大學,就算現在咱們出息了,不回老家了,也不能忘了父母,你說是不是?”
“冷部長財路多,也不知道都是哪路子來的,肥財多得很,我們可沒有肥財管這些事兒。”突然,陳麗娜的聲音就從大堂另一側響起來了。
黃桂蘭還沒見識過陳麗娜的潑辣嘛,以為人多了她必定不敢吵,指著鼻子就是潑婦的一套罵街來了:“不要臉的東西,當初還不是我們把兒子介紹給你的,好嘛,結婚了管著人管著錢,父母不顧,親人不理,專心在邊疆過自己肥的流油的小日子,我今兒不找彆人,就專找你的不是,我得給大家說說,這個兒媳婦她有多不孝順。”
陳麗娜聲音比她的更大,啪一聲,一張《賣兒契》就拍到大堂那價目表上了:“黃桂蘭你給我看看,上麵寫著呢,生死不論,從此不是父母,這兒子當初可是你們賣掉的,聶工有父母,供他讀書上大學的我們還沒孝敬上了,你個賣兒賣女的貨,你處哪門子的母親?”
“那我也是生了他的娘,他是從我肚裡出來的,我養到十歲,他就得給我養老。”
“一月二十雷打不動寄了五年了,一年兩百四,五年就是一千二百塊,我就想問一句,現在一斤米多少錢,一斤麵多少錢,這些錢買的米麵,你一輩子都吃不完,你憑啥在這兒腆著臉說他沒給你錢?”
“現在不夠了,我要漲價,一月五十。”
“啊呸,不夠個屁,你在婦聯工作一月二十塊的工資,老二現在是村長,一月還有八塊錢,你看看傳寶穿的啥鞋子,啊,再看看傳寶身上的衣服,地上這他不啃了的雞大腿,你看看我兒子穿的啥。聶工是顆豬頭嘛還是肥羊,我兒子滿身補丁,要供你們這些吸血蟲?”
傳寶乍然給陳麗娜脫了鞋,哇的就是一聲大哭。
陳巧巧嚇的早躲了,黃桂蘭還想往前,陳麗娜直接就把傳寶的鞋戳到她眼前了,逼著她不得不聽。
把二蛋拉了出來,她指著他的腳說:“諸位,這孩子的鞋,還是他哥褪下來的,一雙白帆布鞋,你們看看我已經補過多少回了?再看看我小兒子身上的褲子,上麵打了多少補丁,他們不想穿件沒補丁的衣服,沒有補丁的鞋嗎,我們要養仨孩子,我們也要吃要喝,我丈夫二十塊錢寄回老家,弟弟的孩子雞腿吃膩了啪的就往地上一扔,這父母當初還把他賣了呢,不就是生了一下嗎,要賣多少次你們才願意,啊?我問你們?”
“畢竟是生了他的嘛,給點兒錢也是應該的。”好嘛,全天下最不缺的就是這種老好人,果然有人上前說話了。
“要錢,可以。聶博釗,你二弟不想當村長了,你媽婦聯的工作也不想乾了,將來的退休金她估計也不要了,養,我養你一輩子,但我要你兒子給領導打招呼,把你們的現在的工作,統統全都給清退。”
黃桂蘭給嚇的,愣在當場。
一幫軍區的領導們也是,麵麵相覷,直到忽而有人啪啪鼓掌,總算暴然跌到冰點的局麵被打破。
“老大,那工作可是我自己掙來的,我真不會給領導打招呼吧?”
黃桂蘭醒悟過來,兩邊一算,自己的婦聯主任不說,兒子是村長,那可是大大的有油水啊,將來要土改,她還準備要撈一大筆了,要真的村長的位置沒了,豈不得哭?
“母親,當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帶了孩子,我非常非常感謝您,但是,您不覺得家醜外揚了,傳到咱們縣上,那邊的地方領導會對你們有意見?”聶工也懶得廢話了:“你們真要要錢,那就成鬨,成打官司了,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我得睡一覺去,這事兒你自己惦量吧。”
好嘛,一場看似完全無法化解的鬨事,陳麗娜不過幾句話,就給化於無形了。
從此之後,黃桂蘭雖說也想鬨,但隻要一想起賓館大廳裡,陳麗娜指著自己鼻子說的那些話,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了。
“冷部長,怎麼還不走?”聶工夫妻帶著幾個孩子都上樓了,同事見冷奇一直在大廳裡站著,目光朝著樓梯的方向,就問說。
“哦,沒事,你先走,我管後勤嘛,有些事兒還要在這兒處理。”
說著,他到了前台,要出登記簿來,然後從上麵記下了陳麗娜的出生年月以及資料,再接著,又跑了趟女子師範大學。
在女子師範大學,他找到了一張陳麗娜入校時的照片,黑白底,紮著兩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笑的像一枚彎月一樣。
當初多麼美好的姑娘呀,她是怎麼嫁給聶博釗那麼個書呆子的呢?
冷奇想不通。
把這張照片師範大學的檔案裡一扣,盯著看了許久,他就裝到自己身上了。
冷奇也特地理了個發,又讓軍區理發館的小夥子替自己刮乾淨了胡子,一身筆挺的軍裝,就等著晚上的同學會了。
聶工一覺醒來,頭頂有四顆腦袋。
他掰過最小,也最圓的三蛋兒,想親一口,三蛋嫌他臭,立刻就躲:“爸爸臭死啦,我要媽媽親我。”
“趕緊洗澡,洗完了起來吃東西,我們有好東西給你看。”陳小姐說。
“呀,老渡口的大麵包,陳小姐,你咋知道我好這口?”聶工刷完了牙,咬了一大口麵包,灌了一口滾燙的黑咖啡,才算找著自己的神兒了。
“嗯,這咖啡也不錯,不是賓館裡那黃汁子,這咖啡豆你哪兒找來的?”聶工於是又說。
二蛋趁著爸爸不注意嘗了一口,吐著舌頭說:“蛋蛋舔一口,真甜。”
三蛋兒也嘗了一口,也吐出了舌頭:“爸爸又在喝涮鍋水。”
“我就在街上逛唄,省委後麵有個賣洋貨的地方,買了咖啡豆,還給你買了個咖啡機,你仨兒子一起換著磨,胳膊都差點搖斷了才磨出幾杯的粉,然後又借了壺煮的,你就說,味道能不正宗嗎?”
聶衛民連忙把小咖啡機捧了過來,聶工看了,那叫一個如獲致寶:“這玩藝兒花了不少錢吧,你們媽媽的工資夠賣嗎?”
把倆小的趕浴室裡,讓他們去洗澡了,小聶把他爹拉進臥室,從自己床頭上翻刨了一個黑皮麵的大匣子出來。
“小子,你也跟你媽去老宅啦,怎麼樣,這些書你喜歡嗎?”
小聶點頭,吐著舌頭提起來一倒,卻原來,這六五版新《辭海》的硬匣裡裝著的,居然是一根根的金條。
聶工視金錢如糞土,當然不為所動。
給兒子和妻子金燦燦的銅臭之眼盯著,半天才喔了一聲:“我爸一直說有,他堅信有東西,我也就相信有了。你們是從廳屋地下挖出來的吧?”
看來,聶工也知道自家老宅裡藏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