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晟君?”
宋簡輕輕的敲了敲門,詢問道:“晚飯做好了,池田先生拜托我送上來了,可以開門嗎?”
坐在書桌前盯著作業發了半小時的呆,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的少年聽見聲音,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門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站起身來去開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他幾乎沒有可以行動的力氣。
見屋內遲遲沒有動靜,宋簡又問道:“晟君?你在嗎?”
而客人來送晚飯,自己卻一直不應聲的話,的確太不像話了。
池田晟這才歎了口氣,感覺自己如此疲倦的撐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少年沒有摘下眼鏡,也沒有把頭發撩上去,他就隻是換了身衣服,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輕聲問道:“苗子姐呢?她還沒來嗎?”
以往,都是苗子將晚飯送上來的。
宋簡微笑著道:“她來啦,在下麵收銀呢。”
她觀察著他的臉色,試探道:“我可以進去嗎?”
池田晟沉默了一下,好像覺得沒什麼不可以的,便鬆開了握著門把手的手臂,讓開了通向屋內的道路。
宋簡看起來很高興,“那麼,請恕我打擾了。”
她穩穩的端著放著晚飯的餐盤,步履輕悄的經過他的身邊。
池田晟關上門,從角落裡將折疊起來的小桌子在地板上架起,然後又從櫥櫃裡拿出了兩個坐墊,一邊放好一個,便盤腿坐了下去。
而與他隻考慮怎麼舒服怎麼坐不同,他看見宋簡規規矩矩的跪坐在了對麵,腰背挺直的將一碟一碟的飯菜湯汁,嚴謹的在他麵前布好,隨即便雙手交疊著,放在大腿上。
法度儼然。
“如果你真的是水野家的女兒,”池田晟忍不住道:“你的父母知道你為我這樣的人布菜,不會生氣嗎?”
宋簡被他猝不及防的出言一刺,給弄得愣了一下。
看著她茫然無辜的秀美臉龐,池田晟煩悶的拿起了筷子,卻毫無胃口。
他為自己的遷怒悶聲道:“對不起。”
“沒關係。”宋簡慢慢眨了眨眼睛,“你從學校回來之後,心情似乎就不大好……可以跟我說說看嗎?”
“……”
見他默默無語的握緊了筷子,她不禁膝行著移坐到了他的身邊,擔心道:“你被人欺負了?”
“……”
見他低垂著頭不言不語,臉上的頭發又幾乎遮住了麵容,宋簡終於忍不住道:“請恕我失禮。”
她伸出手去,撩開了他那依然垂在眼前的長發,想要檢查他的臉上是否隱藏著傷痕。
透過那副忘記取下來的平光眼鏡,池田晟看清了宋簡那近在咫尺,寫滿了擔憂和關切的臉。
她長得那麼美麗,臉上的溫柔又是那樣的真切,讓人不禁便想對她心生幻想——幻想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不同的女孩子。
或許她的確是士族出身,但她也許和慶篤學園裡的那些家夥,一點也不一樣。
池田晟不禁蜷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指,低聲道:“你的家徽是浮線桐紋嗎?”
宋簡柔軟的手指拂過他的額角,眉毛,還有眼角,唇邊,以及下頜等很容易被忽略傷痕的地方,然後又握住了他的手,打開他的手掌,檢查指關節上有沒有擦傷。
她的手很溫暖,讓池田晟的心忍不住的為之悸動。
她問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你知道製裁令嗎?”
“……我知道。”宋簡的臉色不好看了起來,“你被下達製裁令了嗎?因為什麼?”
她的緊張,讓池田晟感到了一絲暖意。
——她在關心他嗎?
這讓他恢複了一些力氣,一些傾訴的力氣。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池田晟發現她檢查完自己的手上有沒有傷痕後,手指還握著他的指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的抽出了手,然後又莫名的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抽離:“他是我的同桌。他很擅長曆史,對每個家族的過去了如指掌,也許比某些‘純血’還要了解他們家族的族譜。他……有時候會對那些曾經顯赫一時,如今略顯沒落的家族,發出惋惜的聲音,說些‘沒落了啊,真可惜’之類的話。”
宋簡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了,她歎了口氣。
池田晟凝視著她垂下眼眸的模樣,仔細而緊張的觀察著她的每一絲神態變化——若是她覺得,木村說了那些話,所以活該被製裁的話,他就會立刻將她推開。
但好在,她一直都蹙著眉頭,顯得並不舒服。
池田晟便繼續說了下去道:“今天,禦四家對他下達了製裁令。劍道部的成員來下達命令的時候,我就在他旁邊。就在我的麵前……”
看著他一副受到了極大刺激與打擊的消沉模樣,宋簡心想,多可憐啊……
若是按照原劇情來的話,下一個被製裁的,應該就是你了。
她望著他,像是望著一朵即將經受風吹雨打的花。
而池田晟仿佛精疲力儘的道:“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厭惡那些把他的書包從窗戶丟出去,在他的課桌上塗鴉,拿剪刀把他的頭發剪得亂七八糟的人……可是我卻一句製止的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我站出去,隻會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被製裁。我就隻是,最多也隻能做到,自己不加入其中而已。”
說到這裡,他輕聲道:“你會覺得對我很失望麼?”
宋簡用手指將他的劉海往後梳去,露出了他神色痛苦的臉。
她輕聲道:“不會。”
因為你已經對自己感到了如此失望。
而會對自己感到失望的人,都還不需要旁人再對他們失望。
她像是為暴雨中在枝頭搖搖欲墜的花朵,撐起雨傘的人,將池田晟輕輕抱住了。
她安撫著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溫柔道:“我會陪著你。”
我會保護你。
而池田晟最終也還是沒有得到,關於少女的家徽是否是浮線桐紋的回答。
也許他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的想要知道。
……
昨天抵達瀛洲之後,宋簡便用手機給父母發送了一條,告知他們自己已經到達瀛洲,不必擔憂的短信。
然後便乾脆果斷的關掉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