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的突然病逝在楊家莊算是個大事兒, 當年李大爺帶著紀墨來村子裡落腳, 也是經過了一些磕磕絆絆的,可後來, 他們師徒兩個都是老實人,沒做什麼不本分的事情, 紀墨的品行更是贏得了孝子的名聲,連帶著他們這個普普通通的楊家莊也在附近出了名,一說都知道是那個出了被縣太爺誇獎過的孝子的村子。
那個時候, 以此為榮的楊家莊人早就忘了紀墨其實還是個外來戶,都當自家的孩子一樣看待。
後來紀墨又尋回來了自家姐姐,還把姐姐的弟弟當親生的撫養,把這孩子送去學習,養著他出息,連自己成家都顧不得。
村子裡不知道多少人都私下裡說是紀墨的姐姐拖累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惋惜,然而, 紀墨人前人後,從沒說過他姐姐一句不好的, 連那個孩子, 也疼愛猶如親生。
這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遠一點兒的,就是那王莊王師傅的事情,大家也都是聽說過的,若不是紀墨, 那王師傅怕是早就熬不過那場大病了,這一對兒忘年交,傳出去誰不翹著大拇指誇讚呐,是個有情有義的。
紀墨那樣年輕,一輩子本來還有很長,也許未來的哪一天,他的作為就對不上這份名聲了,人們也不會再這樣念著他,但,他死得太早了,讓這份名聲愈發純白無瑕。
古人都講究蓋棺定論,紀墨去了,他的這一生也畫上了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
楊家莊的人都來參加了紀墨的葬禮,連寺裡的大和尚,接到消息之後也親自過來念了一段往生經,希望紀墨來世去個好人家。
“本來以為我是要走在前頭的,哪裡想到… …”
大和尚麵對楊梟輕歎,楊梟好歹也曾做過幾年的俗家弟子,比之旁人要親近一些,他便問到紀墨臨終之事,楊梟在外人麵前還有幾分伶俐口舌,麵對這等親近之人,立馬拙嘴笨舌,還不如外間的紀三姐哭喊聲中說出的那些更為動人。
紀三姐沒什麼文化,對紀墨之前說的那些“五十年”“一百年”什麼的,都沒怎麼記得,哀嚎大哭聲之中夾雜著怨罵,卻是說紀墨夢中看了天機,損了壽數,這才無疾而終。
年紀輕輕,無疾而終,本來就有著某種神秘色彩,在經過了紀三姐的理解轉達之後,“夢而知壽”的說法傳出去,愈發讓紀墨這個普通的紮紙匠有了幾分聲名廣播,不知不覺,就有了紙人紀的名聲,也是流傳的時候為了方便好說而來。
說來也是可笑,紀墨生前所做紙人繁多,價錢並不如何高,倒是死了之後,有人引以為奇,大老遠特地來買他生前製作的紙人。
其中有一位就姓李,行商出身,正是聽聞紙人紀好大名聲,這才從外地而來,特要買一對兒紙人,為老太爺陪葬。
“也是趕巧了,正好家中辦事兒,聽了這名聲,總也希望老爺子在地下也有個好使喚的伴著,這孝子做出來的紙人,想必也懂得個孝順之意,能讓老爺子地下順心,就最好了。”
李家的下人極會說話,麵對剛剛辦過喪事的眾人,一番話說得不得不讓人感慨是一樁緣分了,紙人不比彆的,本來就不能收藏,買了隻能自用,還要馬上用,若是不正趕上了,哪家會要這個呢?
另兩家本是預備棺木一樣想著稍稍提前準備一二,碰上這等正剛好要用的,就不好爭了。
李家給的價錢本來就高,看著周圍人側目,那下人臉上就有些傲然之色,顯然對自家的財大氣粗很有體會,也樂於展現出來讓旁人體會一二。
正在室內說話的大和尚和楊梟聽到動靜走出去,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車馬停在院外,那穿戴比大部分村民還顯整齊的年輕下人,站在車馬之前,連院門都不進,在外頭就已經財大欺人,叫出價錢來讓旁人望而卻步了。
大和尚本能地皺眉,不是太喜歡這種人,卻也隻是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慈眉善目,全無他話。
“你說你家姓李?”
楊梟問了一聲。
“是,正是李家。”
下人挺起了胸膛,一身黑衣頗顯精神。
被圍在一眾婦女中間的紀三姐全無主意,哭紅了的眼抬起,看向兒子,楊梟不負所望,直接同意了這樁買賣。
錢貨兩訖,那李家下人把臨時湊出來的一對兒紙人小心搬上了馬車,還讚了一句:“看著的確是精致!”
楊梟接過錢袋,數都沒數,看著那馬車遠去,在院中一片嗡嗡聲中,又把大和尚請入室內,說了紀墨臨終之言,算是解釋了剛才那“見錢眼開”的迫切積極。
大和尚聞言,沉吟不語,又為紀墨念了一段經文,這才離開。
當天晚上,楊梟悄悄帶著鋤頭去挖開了紀墨的墳,悄然點火,如他心願燒做一片灰塵,也不另外揚灑,重新填了墳頭,又加了幾捧土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