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食不知味兒, 快快吃完了, 紀墨眼巴巴地看著紀姑姑品茶, 她淺啜了幾口茶水之後,才在紀墨期待的目光之下說起了那有些沉痛的陳年舊事。
那個時候,紀家是鑄劍世家, 因世代為君王鑄劍而享有美譽, 忠君, 是刻在每一個紀家人脊梁之上引以為傲的文字,紀家的那一代家主是個脾氣很倔的倔老頭,眼裡頭看不到旁的人家。
“當年的柳家,鶴州柳, 名聲並不好聽, 雖是世家望族, 卻曾投於叛軍,又撥亂反正之過而被視為牆頭草,這段婚事,是他求來, 也是我爭取的, 劍出無悔,我那時候是真的很高興… …”
回憶起這一段過往來,嘴角的笑容都還帶著一絲夾著苦澀的蜜意, 如香醇的茶,無論多麼香醇,嚼起那葉來, 也隻有苦與澀。
“誰能想到,柳家當年就有不臣之心,想要的是我紀家的鑄劍術。”
紀墨聽到這裡很想默默舉手,從孔師傅那裡他知道鑄劍師比想象中高端許多,絕對不是鐵匠之流的,也就是說他們鑄出來的劍每一把都有名號,如曆史上的什麼十大名劍之類的,這種劍,一把兩把,又能對局麵產生什麼影響呢?
而且,鑄劍術就算再厲害,鑄造一把劍的時間也必然很長,柳家劍指王侯,不說等不等得了那麼長時間,柳家想要的肯定不是去當一個為王侯鑄劍的鑄劍世家,那麼,從紀家要來鑄劍術給彆人用,跟直接用紀家有什麼不同呢?
這些問題顯得有點兒深奧,紀墨還記得自己現在是個五歲多的孩子,不好問,便隻壓在心底,默默聽。
“忠君是紀家的骨,知道了柳家謀算,紀家自然不肯低頭… …那一場火,把什麼都燒沒了,如今,又有幾個人還記得紀家呢?”
紀姑姑說到末了,輕歎,滿是悵然,她那時候聽到消息已經晚了,跑回去便見得大火燒紅了一方天空,想也沒想就衝進去了,被人救出後就毀了容,太痛了,她不想活,是想死的,心中有恨,又不甘如此死了。
惡鬼一樣躺了不知道多久,跟他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後還是被救治了,就這樣活下來了,活到了現在。
紀墨早就知道紀姑姑的性子是敢愛敢恨的,寥寥數語之中的愛恨情仇都被略過了,但對他來說,那些都是能夠稍稍想到一二的,國仇家恨,大抵如是。
最為可笑的是,當年紀家寧可全家**都不肯稍稍低頭的柳家,如今竟然成了明堂天子,那,當年紀家的堅持又成了什麼?毫無意義。
便是如今回想起來,又有多少歎惋,若是那時候知道如今會如此,紀家,紀家,紀家怕是也會那般選擇。
“我們記著就行了,要旁人記做什麼?便是我們都記不住了,不是還能寫書嗎?寫出來,讓曆史記住!”
孩子的聲音朗朗,全無陰霾,一語照亮佛堂,讓紀姑姑也從那種悵然之中抽回神思,看向紀墨,露出了一個淺笑來,像是在笑他的孩子話,卻也真的覺得輕鬆了一些。
放下茶盞,摸了摸紀墨的頭,柔軟的發似春時地上那一層絨絨的綠芽,讓紀姑姑想到了小時候,她也曾拉著弟弟妹妹的手,一同在野外奔跑,光著腳丫,感受著踩過那絨絨綠草的癢意。
“那,墨兒以後就寫出來吧。”
她如此說著。
紀墨高聲應了,應完之後又回到之前的關鍵問題上,“姑姑,既然咱們紀家是鑄劍世家,那咱們的鑄劍術一定很好了,姑姑教我吧!我想跟姑姑學!”
“好是極好,卻已經在那一場大火之中燒毀了… …”
紀姑姑如此說著,看到紀墨略顯失望的目光,一笑,“我聽說過你的那位孔師傅,應該是孔諒,他的鑄劍術也是極好的,以前,他年輕的時候,還曾來紀家請教過,你跟著他學,足夠了。”
“姑姑是不想教我嗎?”
紀墨從凳子上出溜下來,蹬蹬蹬來到紀姑姑身邊兒,拉著她的手,擺出一個求懇的小模樣來,有點兒自艾地說。
紀姑姑見狀,知道若是不說清楚,恐怕這孩子會當幾天小尾巴,不想跟他歪纏,直接道:“若論鑄劍基礎,你的這位孔師傅比我強多了。在紀家,耳濡目染,我雖也略知一二,但從未親手鑄劍,空言之語,又哪裡能夠教你,彆歪帶了你。你且跟孔師傅好好學,將來你能夠親手鑄劍之時,我在一旁看著,指點你就是了。”
這話說得很是在理,這個古代,女子並不是都被束縛在閨閣之中——聽說外頭還有女將軍,但,很多東西,傳男不傳女也是約定俗成的事情,便是有些人家開明,也就是不禁止去看去學,主動教的總還是少數。
紀墨拉著紀姑姑的手,觸得她手上沒什麼繭子,看她腕部也不曾多有力量,便是她真的知道,大概也是王語嫣那樣,能看會說不會做,如此,基礎就很重要了。
“好吧,我記得姑姑的話了,姑姑也要記得才好,將來我鑄劍時,可莫要吝嗇言語啊!”
紀墨有點兒小不放心地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