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鈞默默。
白石算得上是自小跟紀墨長大的,紀墨不禁他學習任何東西,鑄劍術,寫字,他都會,當年還曾幫著寫過一些實驗記錄,如今仿著紀墨的口氣寫書信,也是揮灑自如。
他見過紀墨如何跟紀姑姑相處,也知道他們的大部分對話,文字之中家常絮絮,便是紀墨自己來寫,也未必能夠拉開差距。
更甚者,說到言語習慣上,他大概還沒有白石掌握得更好,屬於現代人的那點兒隨意灑脫,讓他反而無法在行文上把握住這個時代的脈絡。
紀姑姑接到信後,眼中就有了笑意,鳥兒長大了,總要自己飛翔的,對紀墨離開這件事,她是讚成的,論劍會沒去,但她也知道外麵的軒然大波,這個時候避一避也是好的。
紀墨又不是她,沒必要死死守在這個佛堂,守在這柳氏園子之中,他的天地還廣,走出去,就莫要再回來了也好。
紀姑姑看出紀墨走的時候有點兒訣彆之意,隻當他心中一如自己所想,哪裡想到,這個訣彆就是真的訣彆。
信中言語,紙麵文章,總不似當麵交談隨意,看出那信中規矩,紀姑姑也沒懷疑,紀墨自繈褓中就在她身邊兒,一日不曾遠離,從不曾書信相交,這第一封,也沒個對比,更不會多想。
展信看畢,心中略有欣喜,那信中風光描述,讓她似也離了這小院之中,看到了廣闊天地。
自此後,每月裡,紀姑姑都會收到一封或長或短的信,每次看完信,她的心情就很好,不知不覺,就是五年過去,這一次,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個孩子。
“這孩子,怎麼在外成親也不相告?”
紀姑姑心中暗怪,打開信看完了才知道,不是成親,而是傷了腿被人所救,那救人的姑娘正好心善秀美,方才有了段緣分,得了眼前這個孩子,然而那姑娘福薄,隻此一子,紀墨無法照料,這才送了回來。
那點兒惱意立刻煙消,憐惜紀墨在外艱難,看那不懂事的孩子也多了些寬容,如紀墨小時一樣,依舊是丫鬟奶娘照顧著,紀姑姑從旁看顧,一晃眼兒,就是三年。
冬日的時候吹了冷風,年便過不去了。
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炭火的熱度似熏紅了臉頰,紀姑姑躺在那裡,散著發,滿頭的銀絲合了素枕顏色,竟是一時分辨不出。
她那疤痕未消的臉上,皺紋反而不那麼顯眼了,昏昏沉沉的眼抬起來,便看到了被煙火氣熏來的香風是出自何人。
“你來了?”
紀姑姑的聲音很輕,像是那殘餘的煙氣,嫋嫋飄散。
“孩子還小,你舍得下?”柳仲鈞的聲音不徐不疾,從容得像是不曾把眼前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唯有那一雙眼,白眼球上不知何時早已血絲密布,竟似要就此裂了去。
臨到終了,反而不再顧念容貌,愈發放得開了,紀姑姑咧了咧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來,“舍得下,有什麼舍不下的呢?當年我就舍了啊!”
投身於火的那一年,她就舍下了所有,那時候心中有恨,反而舍得痛快,倒是現在,許多事,又有什麼看不清明,腦中似有一股清氣,讓她的雙眸一時亮得逼人。
柔和一笑:“這許多年,總是你護著我的,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當年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說的那些話,我何嘗不知道,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其他的人,我都沒辦法怪,隻有你了,隻有你了……柳郎,我對不住你……”
投身於火的那一年,紀沉意嫁給柳仲鈞一年有餘,當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腹中已經有個小小的胎兒在孕育,而那一場火,什麼都沒了,她恨,她怪,恨已經沒了的紀家嗎?還是怪那個她摸不著邊兒的柳氏天子?
唯有眼前人啊,唯有眼前人,都恨了他,都怪了他,她才能夠抱著這份恨意活著,不會在午夜無眠,痛不欲生。
“……我對不住你……”
嗚咽之中,淚水流下,濕了銀絲,濕了素枕,濕了那送上的繡帕。
多少年,未曾見這一哭,哪怕依舊醜,柳仲鈞卻看得目不轉睛,他已經不去回憶曾經的紀沉意是怎樣的明媚逼人了,如拂柳的春風,她欲走,他欲留,就這樣牽絆,牽絆了一生。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隻有我了。”
柳仲鈞柔聲說,他想到的是他們新婚那日,紅豔豔一片,那映紅的臉頰,那明晃晃落在眼中的燭火,還有那落在她眼中、自己的身影。
相依白首,他們終是白首相依。
多少年後,再度抱著她,倚靠在枕上,枯槁的銀絲散在胸前,與他的一縷白發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一如許多年前的結發,他拉著她的手,輕聲說:“你是紀家的劍,明亮耀眼,我是柳家的樂,隨風而鳴,劍舞配樂鳴,當慶長樂生,我當日與你說過,此生此世,矢誌不渝……”
窗外的雪花飄零而下,這一年的冬雪,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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