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1 / 2)

收到小飯盒的曹木頂著紀大郎不甘的眼神兒,跟紀墨坐在一起吃飯,師徒兩個排排坐,小朋友似的,紀大郎就跟個監工,在一旁看得滿肚子氣,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心裡頭不由有一絲埋怨紀母,都能給曹木準備飯,都不能給自己準備了?差那一碗飯嗎?

這天難得清朗了些,有風,愈發地冷,吃了飯,曹木帶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紀墨去山裡走了一圈兒,看了看古琴陰乾得怎樣,確定差不多了,就要打眼安裝琴徽了,十三個琴徽早就做好了,曹木首先教紀墨怎樣確定中間位置的徽位安設,即七徽所在。

然後依次向兩邊排列,分段安設,打眼安裝。

“徽位音準,則五弦不易音,五弦即為宮、商、角、徵、羽,又為君、臣、民、事、物,若有六文七武,即為君臣之合恩……十三徽即十二月,閏月為七徽,為最大之徽,亦為君,居主……”

曹木的聲音清潤,不看人,隻聽聲音,必能想到那竹間君子,於朗朗日光之下,望竹木而感,聲音朗潤,平和近人,讓所見之人,莫不理解何為瀟瀟君子風,又能明了何為竹君。

紀墨聽得入神,看得專注,目測確定十三徽在琴上的位置,他不知道這些錯了到底對琴音有什麼影響,但先記下正確的總不會錯,以後可以試驗一二,把眼前當做模本,自然能夠比較出來怎樣的距離會對音色造成怎樣的影響。

沒有電鑽,曹木打眼的方式頗為原始,先確定位置之後以刻刀做標記,點出中心點,然後再用一種尖銳的錐子紮入分毫,旋轉擴大,稍有些空間便換上另外一種側開刃的小刻刀,為那個眼修鑿出形狀來,契合琴徽安裝。

這一套小工具都頗為精致美觀,紀墨看得愛不釋手,躍躍欲試,曹木看出來了,猶豫了一下,把最後一個琴徽的位置讓他來做。

紀墨有過雕刻經驗,也不是沒遇到過打眼的情況,彆的不說,有些雕刻作品是二者合一的,若要準確吻合,有的就會用釘楔子一樣的方式來,那時候也需要打眼。

當時的工具還沒有這些齊全,他都做下來了,現在又有何難?

一番認真打眼之後,最後一個琴徽位置很快完成,曹木等他吹掉木屑之後看了看,確定毫無問題,這才含笑點頭,果然,小弟子就是很有天賦。

這是一番細工夫,等到安裝的時候就快多了,曹木也說了一二打眼不好的補救方法,卻又嚴格地說:“那般製琴,也能成音,卻似天生有瑕之人,不為名家所喜,亦為我之不取,如我輩,自當完美無瑕。”

曹木說這些話的時候全沒想過自己的身體就不是那麼完美無瑕,他對曹父不滿,也許還隱藏怨恨,但在教授弟子的時候,用的卻多是曹父教導兩個兒子的口吻,語氣中還隱含著一種孤傲,並不易察覺的炫耀。

即便是駝背了,他依舊是最完美無瑕的那個。

連他製的琴都是如此。

曹父已經不在,但這木屋是他們留下來的,曹父也常在這裡教導兩個兄長,如今曹木在此教導弟子,用著曹父那時候的話,說出來如同顯擺一樣,給他一種異樣的快感,眸中都帶著得意的光。

紀墨不知道原委,他就知道曹木是真的喜歡製琴,看啊,這不,明明是這般枯燥的工作,但他自己莫名就嗨起來了,看那種狀態,真有點兒工作狂的架勢,難為在沒有時鐘的時候,他的生物鐘還非常好,每次都不會沉迷到耽誤了下山的時間,讓人發覺。

琴徽安裝完畢之後就是髹漆工序了,黑色不透明的大漆一上,再等著陰乾,然後又是打磨,若有琴胚補平或塌陷形成的大眼,這時候可以用細灰加上大漆混合之後補平,再經打磨,幾乎不能看出瑕疵。

如果有些愛好,可以用色漆在琴胚上畫出紋樣作為髹飾,陰乾後再刷一遍透明大漆,再陰乾,最後一遍陰乾之後再用一種細砂布慢慢打磨,讓髹飾的紋樣呈現出來。

刷透明大漆,陰乾後打磨這個過程叫做擦青,擦青次數越多,漆麵越光亮,看在時人眼中就越好。

“時人愚昧,常以‘亮’為評判標準,殊不知寶物自晦,琴之貴在音,又哪裡是光亮與否能夠確定價值的?”

說這一段的時候,曹木似乎有些感慨自身,就因為駝背,自身的價值就被否定了,成功也被說成是錯誤的,他不認這種“錯誤”。

情真意切的話語聽到紀墨耳中,不知怎地,想到了《病梅館記》,每一個文科生都不會對這篇文章陌生,而那優美文章之中感慨的道理,因求虯枝而刻意營造的病態美,難道不如時下的審美一般歪嗎?

“既知道時人愚昧,何必非要於愚昧同流?”

紀墨一臉純真地問。

古琴還沒裝弦,曹木於琴上空彈了兩下,似有大音在耳邊錚錚,搖頭輕歎:“時人目淺,卻有錢啊!”

說到底,他並不如曹父高尚,隻因製的琴是君子之藝,便也把自己當做君子一般,講究這個講究那個,連買家都恨不得篩選一二,在曹木眼中,他固然愛琴,也愛琴中化身的君子之風,君子之德,但更讓他愛的還是錢,時人既然愚昧有錢,為了錢多,他也願意把擦青的工序再多重複幾遍,就為了讓古琴更亮,以亮彰顯其音色之純,總能引來一二有錢人,為此“亮”多花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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