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奎改名王奎,成了太醫令下屬的藥丞一名,不大不小的官,位置卻很穩固,因進獻藥王穀藥典有功,藥丞地位不可動搖,雖然因為醫藥方麵的知識還不夠充足,不能成為太醫令,但對紀奎那個天性有些懶散的人來說,這般已經是難得的輝煌成就了。
隻能說,人都是會變的,誰能想到當年藥田之中漫不經心的澆水人,如今也成了手握生殺大權的官員呢?
奉命進入京中的足有四百餘人,集全國之力,方才有這些人數,也是真的蕭條了。
這些人入了都城之後都歸太醫令管轄,作為總管醫藥事務的太醫令自然不可能親自出麵,隻在第一天露了個臉,之後就是各個藥丞負責了,紀奎也是其中之一。
兄弟再見,刹那驚訝之後,便是長久的陌生。
紀奎沒有單獨跟紀墨說什麼,兩人保持的默契是如陌生人一般的相處,倒是紀明,跟對方打了招呼之後,笑著說了些什麼,似乎有幾分熟識的樣子。
“竹黃寄變,衰極而生,取竹之精而成藥,風濕痹痛,咳疾腹痛,皆可用之……春生春獲,兩月可得……可分株而起……喜濕潤,多施肥……防積水而澇……”
“曲蓮生水,可與蓮花類同,一池之屬……喜溫喜水……可療腫痛腹瀉,又有毒傷清火之效……”
“茅梅,山坡林下,向陽山穀……喜陽喜光,汲肥而長……養肝護腎,又活血消腫,更有解毒之功,可配入藥……”
“石楠葉,喜光耐蔭,砂土為宜……扡插可活,春夏追肥……避寒避蟲……可祛風寒,可補腎虛……”
藥植師間的話題注定是離不開這些藥草的,來自不同地方的藥植師,加起來就是彙集了天下藥草知識的大全,紀墨身在其中,如魚得水,隻言片語落入耳中,也能有所觸動。
因天下一統的關係,文字可能還有不同,偏遠地方沒有來得及更改習慣,言語上,便是夾雜一些方言,也能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有一二語速過快的,就會看到身邊兒人如聽天書一般的迷茫神情,知其不解,也會漸漸放慢語速,儘量做出一些征詢來。
他們隨身帶著的還有各色現成的簡單炮製過的藥草,又有若乾藥草種子,長生藥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研究出來的,少說也要一年以上的時間,他們準備讓這些藥草種子在這裡生根發芽,嘗試著種植出來。
也許傳說中的長生藥,也需要一種特殊的種植方法,若是能夠直接培育出來,豈不是更為榮耀?
長久以來,藥植師的榮耀似乎都是因為製藥師和藥師而來,因為藥植師能夠提供充足的藥草供其製配使用,這才分得了些許榮耀,區彆於普通的農人,成為了醫藥事業大力發展的基石。
之前蕭條的幾年,如今似也有了回轉的契機,不知道多少藥植師都希望在都城一展身手,若是能夠讓君王側目,也許,他們就有了重新崛起的可能。
天下田地,怎麼能夠都分與糧食了呢?
難道種植藥草,就不需要更好的上田了嗎?
懷抱著理想,遵從著命令,來到都城的藥植師最開始的幾天都無法冷靜下來,跟周圍人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在交流這次的盛事,他們不是看不到其下的危險,若是能夠得了長生藥當然好,若是不能得,又該怎樣呢?
誰來承擔君王的怒火,指望那些藥師,還是製藥師?
世間若無長生藥,定是藥師不心誠。
若是那時候有人把“藥師”改做“藥植師”,把藥效不好的結果怨怪為藥植師不能夠保持藥草的藥效,又該怎麼說呢?
不要以為看似一條階梯上的就真的是一路人了,事到臨頭,生死之大,莫過於己。
“記得,莫要太出頭。”
紀明轉述的叮囑,來自於紀奎。
紀墨微微搖頭,這心思不錯,但殃及池魚的怒火又何嘗會理會到底燒死了幾條魚呢?一池之水,誰也乾不了了。
“我有《藥植師》一書,欲求天下藥草種植方法於一處,彙百家之精華於一本,請諸位指教。”
紀墨朗聲,先把書稿拿出來,封麵上“藥植師”三個大字用了現行的官方文字,這點兒細節他還是注意到了的,如此,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湊過來看了看,在紀明又急又氣的目光之中,紀墨說了這本書的種種,如何數易其稿,如何集多家之長,如何……
“王上聽聞有《藥植師》一書,可種長生藥?當真?”
藥丞傳下話來的時候,紀奎正在一旁瞠目,再沒想到一向低調的小五竟然變得如此瘋狂,是了,他已經是個瘋子,不是那個單純弟弟了。
腦中印象最深的還是藥王穀的那次相見,半黑半白的發還有些枯黃淩亂,臟汙凝聚的臭氣熏染得那一張臉也毫無熟識可言,不知怎地,看過去,一雙眼竟是一如當初,讓他一下子認出來了這是誰。
是他替了他的,一如他所想,卻難免相見自慚,匆匆避走。
本以為不會再相見,哪裡想到……紀奎的目光看向紀明,紀明也急切無法,紀奎當機立斷,直接道:“哪裡有什麼長生藥,不過是老死之輩,狂亂之語。”
他怒目紀墨,像是看向一個攪局的老鼠屎,恨不得當場讓其灰飛煙滅。
“不敢言長生,隻是書中記敘藥草種植之事,願與一眾藥植師互通有無,共為長生效力。”
紀墨不是真的不通俗務,這樣的大帽子可不能戴在頭上,是會把人扣死的,用篤信長生的態度為君王效忠,也是示好,應該就可以了吧。
須臾得到的回複就是君王大悅,竟是能夠廣開藥典,供一眾藥植師觀看。
人群之中,有人麵露喜色,有人神色焦慮,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暗含恨意……紀墨聽得歡喜,他竟是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能看到藥典。
為了長生,君王開放藥典讓人查看這是應有之意,藥王穀多年積累,若說對長生之藥沒有涉獵是不可能的,但此“長生”非彼“長生”,通過養生來延緩衰老,也算是長生了,跟君王所求怕是有所差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