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的大姐叫做紀菊花,就是野菊花的菊花,很是普通,村子裡頭好多重名的,常常叫一聲“菊花”總能聽到幾聲回應,家裡的人便一般叫她“菊兒”,兒化音不是那麼明顯的感覺,透著幾分悠長的調子。
“彆著急,晚上的時候才弄呐。”
紀菊花說著把繞著自己轉圈兒的紀墨趕了趕,用膝蓋頂了頂他,讓他往一邊兒讓開。
白天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曬乾的菊花都碾成粉末了,又跟米粉充分混合,搓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丸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放在曲室之中培育了,這個培育涉及到三個階段,需要更改三次溫度,中間高溫的那次還好說,前一次和後一次的低溫就不太容易掌控了。
晚飯後,紀菊花帶著紀墨到了廚房,讓他看著自己把那些盛放著酒曲丸的托盤送入曲室之中,見到紀墨目光灼灼,她側頭笑了一下:“一會兒你感受一下,溫度要低點兒才好,就是那種有些涼,卻又不是很涼的……”
如果有個具體的溫度計,那麼這個溫度還好說,是多少度就是多少度,刻度清楚,數字明確,但沒有的時候,這種概念就不太好傳遞了,一度兩度,幾度的溫度差才是正確的呢?
紀菊花已經放好了托盤,在關好門之前,讓紀墨摸了摸曲室內壁的溫度,“感受到了嗎?這樣的溫度就可以了。”
比體溫低一些,卻又不是完全失了溫度的那種,比溫水還要再涼一些,卻又不是很涼……紀墨神情認真,心中卻滿是無奈,既以眼力看火溫,到以聽力辨音準,再到現在,連觸覺都不放過了嗎?好吧,應該是早就沒有放過觸覺了,雕刻的時候不也是要依靠手上的感覺嗎?
簡直不敢想自己學了這項技能之後的神奇程度,以觸覺分辨溫度,就算是隻能分辨那三種溫度,也算是個小技能了吧。
而這,在釀造酒的技藝之中,隻能算是一個前奏。
紀墨不知道古代釀酒是怎樣的,但聽他們的說法,似乎就是把酒曲混入原料之後就可以了,可能還有蒸煮之類的手段,聽起來,應該都離不了溫度的控製,在這方麵,還是要下些功夫才行啊!
紀菊花分神看到大弟弟那嚴肅的小表情,不由噗嗤一聲樂了,他們習以為常,還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麼為難的事情,一度兩度的誤差,那叫做誤差嗎?哪用得著這般緊張?
“彆著急,這次記不住,還有下次,總會會的。”
紀菊花不以為這是什麼了不得的技能,確定溫度差不多,是記憶中那個樣子之後,就關好了曲室的門,晚上這個時候關上,保持著爐子的溫度不變,緊貼著爐子的曲室之中的溫度就不會變化。
灶上架了一口大鍋,一直燒著水,一會兒上麵會放上蒸籠,做一些軟口的麵餅出來,這一晚上,都要勞碌一些,盯著點兒火,早上就著這樣的爐火往鍋裡加一把米,就能熬出一鍋香甜的米粥了。
那個時候,曲室的溫度也該變一變,另外一邊兒的灶眼就會用起來,兩邊兒爐火同時開動,保證曲室內的溫度跟體溫一樣,如此一晝夜之後,再就是降溫了,降低的溫度形容上還是比體溫低,但比起最開始的溫度卻又要高一些,那個時候多是借助兩邊兒灶膛之中的餘溫,保持一晝夜,再悶上一段時間,取出烘乾,酒曲丸就算是製作好了。
最後的那段時間隻需要讓它逐漸降溫,倒是方便了許多,不需要人為再多加關注了。
其中的難點就在時間和溫度上,這兩項都是知道怎麼做,但做起來未必真的如意的關鍵點,需要多費點兒心思,其他的那些,相較而言都頗為小兒科了。
紀墨如臨大敵地跟了一整遍的流程,紀菊花幾次都忍不住為他的小樣子發笑,哪裡至於這樣了,她學的時候也沒覺得多難啊!
有些事情就是這般,在不在意的人眼中,隨便一些調料加入,翻炒兩下,就能夠成為美味菜肴,而另一些需要拿著秤稱量調料的人眼中,多少誤差都是讓人頭疼的概念。
一勺,少許,是多大的勺子,是多少的“少許”?都是值得量化的,而沒有量化工具怎麼辦?
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發動身體的所有感官,去一遍遍記憶這個溫度了,要讓那種感覺牢牢地停留在記憶裡,成為稍一觸及就會了解到適合做什麼的條件反射。
紀墨在某些方麵自詡聰明,但在這些身體技能方麵,他找不到任何取巧的做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加深記憶,跟著紀菊花守了一晚上的爐子,對方還忙著換換蒸籠倒騰倒騰麵餅什麼的,他這裡就是反複觸摸曲室的門縫,試圖從這種密封的縫隙之中感受到其內的溫度是否發生了變化。
也會觀看爐火的燃燒情況,若是能夠通過火光亮度之類的細節輔助記憶曲室溫度,似乎也是可行的,但這也要考慮如果曲室不是這種小型的,直接壘砌在爐火邊兒的,而是那種看不到直接的爐火的,又該怎麼辦。
這種小規模的家庭製曲的方式,顯然不適用於大規模的製酒,或者說若不是有足夠的村莊分散了這些酒曲製造的數量,僅憑一家一戶製作的酒曲,也釀造不出多少酒來,自家喝都不夠,更不要說暢飲買賣了。
說起來也奇,這邊兒家家都能做酒曲,卻沒有一家自己釀酒的,不是說他們不會,村中孩子們到了一定年齡,就可以去堡塢的酒坊之中工作,學徒工或者什麼都好,他們也會跟著流程學習釀酒,之後也不會一直困在酒坊之中,還會回到村裡來,可以說村裡的大人好多都是在酒坊待過的,便是現在,都天天如同上工一樣去酒坊勞作,但他們卻不會自己家釀酒,似乎是有什麼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