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笑而不語,是真是假,誰能說得清楚呢?
反正那最後一檔用得上生辰八字的紙人,可是真的有點兒古怪的。
年輕人也跟著笑,似覺得這種時候笑了不太好,又收了笑容說:“應該是要埋起來的,他們家有錢,又孝順,就這麼一個老太太了,怎麼也不能沒個伺候的……也是可憐,一輩子沒享個福,好容易兒子出頭了,這又去了。”
這說的是那個死者,是個老太太,早年守寡,一個人辛苦萬分地把兒子拉扯大,幸虧是個兒子,心裡頭有個盼頭,兒子也爭氣,讀過兩年書,後來做了商人,天南海北地跑,一兩年都未必打個來回,留下孤寡老娘和媳婦在這裡,本來是準備搬走的,好住得近一些,對方在外頭也有了好大家業,是那老太太說故土難離,不準備離了這地方。
兒子還是想孝順的,不走就不走吧,他把媳婦留下來伺候老娘,自己一個人在外勤來回幾次就是了,誰料到這老太太大約是早年受累太過,老了多病,常年躺在床上不見外人,這次正趕在兒子在外的時候一病沒了。
行商書信不便,喪葬大事,他們這些鄰裡鄰居的總要幫一把手,總不能讓那商人媳婦抱著年幼的兒子操持喪事吧。
“彆的不說,給錢可是真大方,你可往好了做,之前那一對兒,我們可是都看過了,若是沒那個好可不行。你放心,價錢不差。”
年輕人大約是得了不少油水,說話間也有些財大氣粗的感覺,這種生意,一貫是不能還價的,幾檔就是幾檔,買不起好的就買次的,總有一檔價位滿足所需,但價錢是不能講的,忌諱。
紀墨聽著半懂不懂的年輕人這般說,猶豫了一下,點頭應了:“總還是不能太真的,該有個忌諱。”
那年輕人也不知道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跟他約定了交紙人的日子,就直接付了全款走了,時間緊,便是有提前準備的框架,紀墨也要加班加點地做,晚上點上油燈糊紙。
不是什麼好油,燒起來黑煙多,不夠亮,但對糊紙這種活兒來說,已經夠用了,大半夜終於把紙人糊出一個樣子來,紀墨打了個哈欠,明日再細細描繪就好,不能太真,就隻有在衣服上下功夫了,畫得好看些,應該也不會挑理。
紀墨要做紙人買賣,怎麼可能不去提前市場調查,他早就看過了城中棺材鋪的主營業務,彙城小,棺材鋪就那一家,相當於壟斷了,紀墨第一單生意沒拜碼頭,事後補上了一份禮,兩家也說得明白,他這裡隻做紙人,連捎帶手的紙錢都不弄,那頭又是棺材又是紙錢又是花圈又是金元寶的,再有若乾壽衣孝服,倒是也不怕少了紙人這塊兒。
這紙人不好提前做出來擺著,往往都需要現做,哪怕其他有現成的,對那年逾五十的掌櫃來說,也是個辛苦活兒了,關鍵是賺得還不夠多,如今有人願意分擔,雖像是虎口奪食,但這零碎塞牙縫的,還真不是太在意。
紀墨這邊兒補足了禮,說明了手藝家傳,祖宗的根本不能丟這種能夠獲得世人認同的話,又有酒鋪掌櫃的當個中間人說和,兩頭就這麼含糊過去了。
那邊兒懶得接的紙人買賣就會直接請到這邊兒來,這邊兒紀墨也不胡亂攬活兒,除了紙人,其他的還是請到棺材鋪,你來我往,有了些良性發展的雙贏意思。
對方擺出一副懶得為了蠅頭小利計較的意思,但紀墨還是明白的,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技術過關,那棺材鋪掌櫃做的紙人跟他一比,簡直就是小孩子塗鴉,實在是難看得太明顯,毫無競爭力,對方直接不做了,倒也少了露醜。
這話是酒鋪掌櫃說的,同是彙城的本地人,對方的根底,多少年下來,總也能聽說一二的,再者,也是見過的。
紀墨還是相信酒鋪掌櫃的話,如此,無需太過擔憂,唯二的買賣,好做啊!
吹熄了蠟燭,紀墨衣服都沒脫,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二日起來,他就拉過紙人開始描畫,這方麵手熟速度就快多了,快中午的時候,已經完成大半,他現在的習慣是頭臉剩到最後畫,有那麼點兒畫龍點睛的意思,眼睛也是要留到最後的。
屋子不大,唯一的一張桌上搭了塊兒板子加長,讓兩個紙人能夠並排放在上頭,剩下的地方就是一張床和長凳了。
紀墨沒在自家吃飯,他去隔壁給大娘做飯的時候捎帶著做了自己的,和對方一道吃了,半點兒也沒不好意思,自他賺錢之後,每日米糧都是他買的,鄰居大娘就是他在照顧了。
他也跟左右打聽過這大娘的來曆,對方身邊兒不見個兒女,也不知道以前都是靠什麼來活的,癡癡呆呆,有點兒讓人心憐。
然而左右都是生活不積極的人,活今天不管明天,有點兒錢都能換成酒肉填肚子,哪裡管得著周圍怎樣,連個八卦的婦人都找不出來,也沒個問話結果,最詳細的也隻說某一天就見到這大娘了,對方也不是全然的癡傻,讓她給縫衣服什麼的還是能做的,而且極為便宜,給口吃的就行,為這個那些閒漢都不欺負她的。
他們說得不具體,紀墨卻能想到,自己那時候受到大娘讚助的窩頭,說不得那些閒漢困窘的時候,這反應有些遲鈍的大娘也給過他們吃的,雪中送炭莫不如此,人啊,總還是有點兒良心的,受了好,不至於再去落井下石,這才有了大娘的安穩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