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見識的下人如此說著,周圍有人不解,他才開始講說紀氏這五十年所頂著的壓力。
當年紀墨的考慮沒有錯,紀氏那般煊赫,看似讓出一個監正的位置並不影響其他星官的鋒芒,或者說大體上還是在司天監占據主位的那個,可實際上,差了個名頭就要繼續讓利,其他方麵,紀氏本就沒有那麼多的路子可走,不必皇帝下手,僅僅是少了一個監正之位,就能讓紀氏陷入分崩離析的困局之中。
到時候無論是拆分宗族還是怎樣,紀氏都可能麵臨四散局麵,可有了一個五十年後的預言,既然紀氏敢放出這樣的話,五十年,對那些權貴來說時間也不算長,便有很多人想要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等等看。
這其中,放紀氏一馬的主要原因還是大家都知道紀氏其實沒做錯什麼,那點兒牽連,也就比莫須有多了點兒“有”,旁的其實誰能指望司天監憑著天象造反成功呢?
亂世之中,或可蠱惑人心,太平盛世,又有哪個信他可定真龍。
不是沒有明智之人覺得這是紀氏的拖延之計,暫時緩衝一下,不必五十年,新君上位,必然還要用司天監,紀氏本來也沒跟什麼人結仇,新君必也知道紀氏冤枉,不至於對他們心有成見,所以,這時候戳穿人家也沒什麼好處,何必呢?
在這種狀況下,紀墨所給出的五十年的預言,並沒有被秘而不宣,還是有不少人知道具體內容如何的,據說當時還有盤口直接開了一個五十年的賭注,就要看五十年後預言是否成真。
這樣長的時間,紀氏也等得,不過紀氏等得就很有壓力了,彆人無論真假,也就是震驚或一笑,對紀氏而言,若是此事為假,他們可笑不出來,星象師預知的東西竟然是假的!
僅此一點就能讓紀氏在星象師中的地位不保,這可比丟了一個司天監監正的位置要厲害多了。
若是假的,紀氏名聲全無,日後說不得連入司天監也不能,那時候紀氏家族更是要四分五裂,未必比分崩離析更好。
那紀氏子弟送了官員回來,路過庫房,庫房年久失修,上頭的磚瓦也掉了些,需要重新修繕,這時候正有人開了庫房門,查檢其中東西有多少損壞,一樣樣東西被搬出來,那紀氏子弟看到了那個書匣,直接使人拿了過來,自己抱了,去了另一個庭院之中,院中,正有老者仰麵觀天,看那昏暗天色,不再那麼飛沙走石。
“叔父怎麼站在此處,外麵風大……”紀氏子弟說著扶了老者進去,老者看到他抱著的書匣,陳舊顏色,一看就知不是常用之物,“這是……”
“預言一朝成真,紀氏複起,隻在眼前,難免心思浮動,更圖他謀,叔父莫笑。”
那紀氏子弟這般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唯有此時,才少了幾分掌權者該有的氣度,多了些年輕人的躁動。
老者一笑:“你呀,想得太多。你隻看這天降流火的好處,又哪裡想到人主重視,於我等,也未必是好事,紀氏族中千百人,又有多少人可知五十年後呢?若事有不諧,便又是禍事……當年,我紀氏若不曾與皇家有了師徒之名,又哪裡需得以命做祭,窺探天機呢?”
這話說得老成,那紀氏子弟點頭稱是,想到那一位,難免心中戚戚,“天威如斯,能測者,實歎。”
不是所有人都能預測準確的,也不敢把話說死,留一二含糊,既是變量,也是偏差,便於之後的話術調整,自行挽尊。
這是算命者常有的套路,紀氏雖不算命,但在預知方麵,也有著同樣的謹慎,必要先說“天機難測”“不可儘信”,方才能夠說自己測算的結果,而這個結果也是“可能”“或許”之流,不敢斬釘截鐵。
可,如今這個斬釘截鐵的預言得到了證實,那麼……
書匣放在桌上,隨著書匣而來的紀墨聽著兩人言語,不由苦笑,他這一舉措,是對也是錯,挽回了當時的不利局麵,給了紀氏一個緩衝,起碼有更多的時間能夠安排家中生計問題,不至於赤字崩盤,沒了活路。
可弊端也同樣明顯,應驗了便要考慮如何不讓紀氏這被驟然拔高的名聲毀了去,同樣也要考慮紀氏的承受能力,若是配不上這等榮耀,豈不是大大的禍事?
再有後世子孫,又有哪個能夠掌握這等非常規的預知方式,最後打擊了自信,不再奮進,反而害處更多。
“府中整理好了,便準備放糧救濟,此流火之災,我紀氏當承一半之責。”老者這般說著,又歎,“天機不可泄啊!”
誰能知道這般宛若滅世一樣的天降流火,是不是因為紀氏強行預知而引來的呢?這般想著,老者心中便多了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為了一己之私,一族之力,引天火降下,大罪也。
那還年輕的紀氏子弟沒想那麼多,說起剛才官員過來視察探問之事,言道要把這一書匣之中的書全數上繳,以應上問,否則,怎麼說他們紀氏族中無人能此,都像是托詞,倒不如直接擺上去,讓他們看個明明白白。
“也隻能如此了。”
老者心有不甘,卻也再無他法,獻書總比獻人好,皇帝縱有不滿,總不至於對著書問責。
紀墨聞言,心中一動,這一位皇帝可是……不,不妥,若可代天擇主,才是滔天禍事,一個天降流火已經足夠麻煩,無需更多預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