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怪人那麼出名,可現實中,又有幾個人看到了那樣的鐘樓怪人呢?
仿佛隻是家的臆想,與現實全然無關。
紀墨多觀察了一下,這帶著胎記的青麵和尚似有些自卑,並不與人多說話,同樣,也不與其他的和尚親近,每次來都是拿了經書自己看,會與不會,從他臉上是看不出答案的。
那沉默寡言的樣子,好像是另一個啞巴和尚。
不,一點兒也不像。
紀墨想到了同濟,同濟雖然天生啞巴,卻並沒有一點兒不樂觀的地方,天天都是笑臉看人,讓人看著他的笑臉,似乎也能多兩分好心情。
這青麵和尚就是完全沒有笑模樣了,他倒也不是故意板著臉,隻是因胎記所致,可能少有人去看他臉上是怎樣的神色,於是,他的神色也就顯得敷衍,是一種不需要有表情的麵無表情。
不是故意如此,更像是放鬆之後,“反正也沒人看”,於是臉部肌肉懈怠,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這樣的話,再看他的退避之舉,就不似是因為自卑而生了。
紀墨不是以他人悲苦為樂的性子,但看他這樣卻真覺得有趣,怎麼說呢?看到一個長得醜的人,可能很多人都覺得,這人該很是自卑啊,畏畏縮縮,不敢抬頭,不敢正眼看人,不敢跟人說話,才是這樣的醜人該有的自覺。
可反過來,這人若是仗醜逞凶,直接當起了收保護費的大哥大,恐怕很多人在意外之餘,也覺得這算是與醜人很相陪的職業了。
再若出人意料一點兒,這人不僅醜,還醜得自信,敢於拿到好成績,參加各種各樣露臉的比賽,成為眾人不得不集中視線的焦點,會不會讓人在意外之餘還有幾分莫名的趣意呢?
他怎麼敢?他怎麼能?他怎麼可以!
這種儼然違背常理的表相,似乎不符合大家的一貫印象,便平白之中生出些有趣來。
因都不是什麼惡毒的人,也不會對此不滿憤怒,隻是多了幾分想要探究的心,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畢竟,自卑這個東西,不能說是與生俱來,卻也如同某種頑疾,一旦產生,就很難自我治愈。
而與眾不同的人,如青麵和尚這般與眾不同的人,最容易生的就是自卑之心了。
他如此,同濟亦如此。
可這兩人的態度,卻全然不如眾人所預料的那般。
同濟或還有幾分自卑,不太明顯地表現在外,就是對人似乎都有幾分討好一樣,不與人添麻煩,努力幫助彆人,不讓彆人覺得自己麻煩。
這青麵和尚就不同了,他的確也不麻煩人,夠高處的經書踩著□□自己就上了,彆人若是要拿同一層的書,手邊兒的話,順手就給拿了,否則,自己下來,把□□遞過去,由著彆人自己拿。
完全不覺得自己應該儘心地幫彆人一把,這可真是半點兒沒有自卑的表現了。
藏經閣中,大家都不怎麼說話,紀墨也隻看了看他的舉止,倒是沒聽人多加議論此人。
眾生平等一詞,某些地方可能做得不到位,對那些真正的權貴子弟,哪怕對方當了和尚,該有的敬畏還是有的,畢竟外頭的“娘家”勢力不是作假,但對一些普通人之中稍微特殊一點兒的,卻沒有那麼地另眼相看。
像是同濟,他的性格之中若是多出一些硬氣的因素,不給人幫忙,寺中僧眾也沒哪個能夠逼迫他非得去幫人打水。
如這青麵和尚,不知是半路出家,還是自小在此,看他舉止做派,也不似受過什麼欺淩的樣子,當然,這也可能歸功於他那一身好身板兒,看著就不是好惹的。
紀墨在這裡做著觀察總結,做到最後多有奇妙之感,這樣算的話,寺廟之中還真是一個度化人的好地方。
寺外的所有身份地位,到這裡理論上是全然無用了,所有人都要從一個起跑線開始,走在前麵的,也未必就是人上人,大家還在同一條路上,隻要你夠快,超過對方,也就在前麵了。
這種局麵下的平等,對很多人來說,應該是彌足可貴的吧。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總有人傳播佛學思想,願意投身此門之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