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你撿柴。”
男人笑著應下,把他小腿上的水蛭清理掉,拍了拍他的後背,讓他去找他孫爺爺。
孫爺爺在這個村子的輩分很高,高到哪怕他平日不事生產,什麼都不乾,都有人給他準備好吃穿用度,絕對不讓他委屈了,當然,這種吃穿用度也就是在小村子能力範圍之內,想要天天喝酒,那是絕對沒可能的。
有幸被孫爺爺撿回來的紀墨也享受了一番這樣的待遇,他小的時候,不是鄰居家給喂飯,就是村長家給看著,差不多跟吃百家飯一個待遇了,村中一百多戶人家,每一家的飯菜他都品嘗過。
不僅他自己,整個村子,同一個年齡段兒的孩子,差不多都是這樣托管長起來的。
你家有事兒,那就把孩子放到鄰家,鄰家有事兒就放到再鄰家,如此總有個人閒著能夠幫忙看看孩子,實在看不過來,還會扯著嗓子罵:“你家那混小子以後再彆送來了,一個個都讓他勾得野了,扭頭就都不見了!”
不光是家長在看孩子,年齡大些的孩子也會看,一眼瞧不著,就跟剛才喊紀墨一樣,高聲一吼:“***,你給我滾回來!”
略顯彪悍的作風,讓這村子上空總是自帶尋人廣播似的,格外熱鬨。
除了這類廣播,還有一類廣播,紀墨覺得是從孫爺爺這兒興起來的,比如現在——
踩在溪流邊兒大石頭上的老翁昂首而立,一頭銀絲長發被風吹起,還算齊整,就是不夠順滑,他也不管那些,隻顧仰天高呼:“天下萬法,唯我一家!”
那模樣,好似懷才不遇的書生臨江而歎,恨不得直接歎出一個“歌以詠誌”來吸引“願者上鉤”。
有婦人家碎嘴,聽到這樣的話,笑著排揎:“老瘋子又鬨騰了。”
還有人稱呼孫爺爺為“孫瘋子”的,紀墨曾聽村中長輩這樣叫過孫爺爺,臉上帶著笑意,說“還是年輕,就知道鬨騰!”
有孫爺爺這般帶頭,老夫聊發少年狂,村子裡的年輕人,且沒那麼厚的臉皮,頂多是敢頂著女方父母的不滿,到山裡頭吼兩嗓子情歌,都不敢直接點名是哪位妹妹。
村中的孩子卻不怕,有樣學樣,一個接一個的不在意臉皮,登高喊上兩嗓子,也不喊彆的亂糟糟的,就學著孫爺爺的樣子,跟讀一般,也要站上高地喊兩句“天下萬法,唯我一家”。
那同樣披頭散發的模樣,總會被各家家長笑罵成“一群小瘋子”。
孩子們也不介意,嘻嘻哈哈的,是那種能夠頂著大人的視線,披著白被單演白娘子的臉皮。
唯有一個紀墨,同樣的年齡,總是融入不進去。
雖也有大人誇獎他,是個“難得的乖巧孩子”,但這種“乖巧”,顯然不會讓大人們露出大笑來。
等紀墨走到的時候,果然,現場又是一片混亂,老翁身旁左近,都有努力攀登石頭的孩子,他們一個個站定了就會高喊一句“天下萬法,唯我一家”,努力學著老翁的樣子,有時候一起喊,有時候一個喊完下一個喊。
裝模作樣以水代酒的孫爺爺有的時候不理他們,有的時候捋一把耳旁銀絲,告訴他們,破音了,喊錯了,還要做個示範,再來一次。
那一聲接一聲的,“山裡的大蟲都要被嚇走了”。
“爺爺。”
紀墨過來叫了一聲,聲音還沒有周圍的孩子洪亮,看著他們排著隊一樣搶占最好的位置,紀墨莫名覺得有些壓力山大,自己也要參與進去嗎?
“來,過來,看看前麵,看見什麼沒有?”
孫爺爺對紀墨總算還是不同的,從小養著,人人都說紀墨是他孫子,漸漸地,不是也是了,紀墨也從沒挑明自己知道出生來曆,偶爾還會故作向往好奇,詢問孫爺爺自己父母如何了?
孫爺爺那時候會故作惱怒地說:“不要提你爹那個不孝子,讓他在外麵野去!”
然後紀墨就會說:“爺爺不要生氣,我以後孝順你,比爹爹還要孝順你!”
這樣稚嫩的言語哄得孫爺爺開懷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孫子。”
是的,紀墨是孫爺爺的孫子,他的名字,認真來說,應該是孫即墨。這是寫在族譜上的名字。
“山,水,草木。”
紀墨在孩子們的幫扶下,爬上石頭,站在孫爺爺的腿邊兒,抱著他的腿,稚氣回答。
“錯了,這是咱們家的院子,姓孫!哈哈——”
孫爺爺說了一句,不知哪裡有趣,自己大笑起來,笑得意氣風發,恍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