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多少年過去,那可死了不少人呐,以後莫要再提,當心有敬畏。”
男人心有餘悸,那中場麵,該有多嚇人,不看可知。自那以後,營造師獲罪於上,本來新朝初立,正是大赦天下的時候,獲罪的營造師也沒有得到什麼赦免,死的死了,散的散了,不過三十餘年,就仿佛過眼雲煙,再無人記得了。
紀墨聽得悵然,孫爺爺的心,恐怕也死在了那時候,本來也能當官的營造師突然隻能是匠籍,再不是士族一流,這個落差,也就那些被變為庶民的貴族能夠理解了。
“當年咱們家僥幸,得了這麼一處地方,天下同姓之人又多,無人追蹤尋索,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若是再做營造師,姓氏一出,難免有人記得舊事,到時候就不是你有罪沒罪,而是彆人會不會追究的事情了。”
天底下,莫須有的罪名真的很少嗎?
如果彆人有意追究,就算當年的事情真的跟你無關,同為營造師,或者是營造師的後人,這事兒就沒完沒了。
“我那時候不懂事,還跟你爺爺學,後來知道了,哪裡還敢學,那才多少年,不似現在,時隔日久,你學也就學了,外頭彆賣弄什麼營造師,總也有人請你建房搭瓦的,若是有機會,給富貴人家修修園子也成——本說以後叮囑你的,既說到這裡了,乾脆與你說,以後做事小心,莫要出頭為好。”
男人是好心,紀墨卻有苦難言,含糊應下,心中想到,若是不出頭,沒名聲,以後的作品能傳多久,又會讓人愛護多久呢?
名家手筆總是會比普通的作品多些看護的,固然也有毀於一旦的風險,可看在其名聲上,愛護總是大多數的。
忘了在哪裡看過一篇似是野史的小故事,有位將軍,不舍某處古跡被毀,繞行而過,延誤戰機。
是個負麵的例子,可在此時看來,若真能有那樣的古跡流傳,也就不枉費一番心血了。
什麼自雨亭,什麼含涼殿,這樣的建築為何不能流傳,曆史原因不能忽略之外,更重要的也是其建造者的名聲不顯的緣故。
其他的朝代,沒有營造師的官職,也就更容易泯滅匠人的功績,可在前朝,營造師還是官職,哪怕現在不是官了,大家對“營造師”這個詞彙的理解總也是高出普通匠人一等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更出名一些呢?
男人說的問題,也要考慮,但,不能因噎廢食。
紀墨這樣想著,也沒跟男人爭辯什麼,繼續聽他講述一些有關孫家曆史的話題。
當年孫爺爺辭官歸隱的理由有那麼點兒不光彩,任何團體內部都不可能是沒有內鬥的,營造師的內鬥也是比較嚴重的,一個大工程,主領的位置隻有那麼一個,競爭的人卻足有百十號人,怎樣選我不選你呢?
孫爺爺就被人構陷了“辱及內帷”的汙名,內帷之中,唯有女眷,誰也不想請來一位營造師建造房子,結果卻把自家女眷給“建造”了,這事兒一旦鬨出來,毀人可是毀得厲害,偏偏又沒什麼證據好講的。
喝醉了脫了衣服扔到床上,床上再有一個同樣沒穿衣服的女人,被捉當場,女人直接跳水死了,你這邊兒回過神來,不僅是辱了彆人女眷,還逼得人家死了,多大的罪?!
古代跟現代不一樣,你說你們兩個什麼都沒做,清清白白躺在床上,是,可能你們的確是什麼都沒做,但肌膚之親也是親,哪裡還有清白呢?哪怕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孫爺爺一輩子老臉都被揭下來了,真是沒臉活了,要是那女的不去尋死,他可能就去尋死了,卻又沒法爭辯,隻能認栽,辭官,辭官遠走,好歹還是自己避開了,算是私了了此事。
這中構陷做得不厚道,但成功了就是好的,孫爺爺主動退走,還有點兒知情識趣的意思,人家也沒逼迫,讓孫爺爺順利地轉走了戶籍。
當年孫爺爺是多想了一下,怕他們再來什麼趕儘殺絕的手段,大家是分批走的,本來以前就是狡兔三窟的,這再一分散,不熟悉的人,誰還知道誰是誰啊,等到彙聚到這個小村子,大家才合為一族。
對外人說起來,都姓孫,可不就是有緣嗎?既在一個村子,不是一族也是一族了,同姓的,說不得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分什麼你我他呢?
男人是想要誇讚孫爺爺的機智,順便給紀墨這半大小子提個醒,以後對彆人家的女眷,能離多遠離多遠,也不要在彆人家喝酒,萬一醉了,真是醒來都不知道頭還在不在。
無意中揭了孫爺爺老底的男人談及那段過往,言辭隱晦,偏前頭隱晦了,後頭又說有人跳水死了,紀墨直接猜到了因果,無他,這中陷害的計量委實不夠先進,但凡多看點兒影視劇,就不會上這樣的套。
“爺爺現在還是在喝酒啊!”
紀墨嘴上說著,還做無知樣子,心中已經恍然,怪不得那酒葫蘆裡裝的都是水,他還說呐,他可是見過那等為了酒什麼都可不要的,以孫爺爺的家境,隻要不是要什麼玉液瓊漿,隔三差五喝上幾杯濁酒,也不算什麼。
他以前還想過等大一些,要不要先釀點兒酒讓孫爺爺解解饞,免得每次總是拿白水當酒,糊弄小孩子一樣。
現在看來,那是在糊弄自己。
當年喝多了不清醒,現在哪裡還敢喝,拿水糊弄糊弄自己,圖一個醉時清醒罷了。
“你去喝喝看就知道了,都是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