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仔細對比了圖和實物,圖是放大了許多倍的,看起來還好,不像是那麼難,但實物這麼小,東西一小了,精致程度上去了不說,製作的難度同樣也上去了。
指頭都伸不進去,轉不了玩兒的地方,全憑工具在裡麵轉圜,真的是稍有差錯就是全麵返工,哪裡算得容易。
這還僅僅是一個雙翅蝴蝶,若是做那五爪金龍,光是龍身子上的絲絲纏繞就不知道要糾纏多久才能得一個,這還不算後麵必然要有的烘烤等步驟所需的火候溫度的問題。
根據所用金絲銀絲的不同,再有它們的粗細不同,所需要的火候也是不同的,當真是要憑著經驗一點點試,試出來對的搭配了,就死死記住,下一次,爭取還能一次對,否則,就又是要重新試,每試錯一次,可能就是重新來過,著實不易。
正好紀墨把自己會的那點兒新東西都教出去了,有人替他,也不用他非要做什麼應製的東西,他便專心跟著老師傅學習累絲技藝,許是從紀父那裡就有一段交情,老師傅教他,也教得不遺餘力,就是過程中,免不了總是要冷嘲紀父兩句。
“你父親當年畫畫不行,那指頭拿著筆就不知道怎樣動了,你看他做簡單的還成,複雜的,光憑著腦子想,就記不住多少了,錯了一根絲,就是好大漏洞,後來補都不能算數的……”
說到“補”上,老師傅想到了紀墨那個大哥,又叮囑他:“可不要跟你大哥學,什麼都投機取巧,這東西,哪裡是投機取巧能得的?”
金絲編織看似簡單,可一步步,都要編織到位,上下交疊不能錯,鬆緊程度也不能錯,甚至那金絲都不能擰著勁兒來,免得顯出不同的痕跡來。
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需要細心和耐心的事情。
紀墨這方麵倒是不缺,頭一次做就做得很能看了,照著圖樣能夠做下來,但是那順序上,總是讓老師傅皺眉頭,你不能說他不對,但的確不是傳統的路數。
哪怕最後得了一樣的圖樣,總也看著哪裡覺得彆扭,卻又說不上來。
紀墨有些赧然,這倒不是他故意跟老師傅過不去,非要做個不同的樣子出來,純粹是手法上的習慣性動作,就好像某些人走路總是先邁右腳一樣,他製作累絲,總是喜歡走最近路線,即一線到尾。
其實老師傅做的也是一線到尾,就是那個路線選擇跟紀墨不同,看著似乎有些繞,仿佛平添了難度。
這也不是他有意為難,實在是學的時候就是這樣,照著做了這麼多年,也一直是這樣,改不過來了。
教人的時候,自然也是這樣。
他說紀父對圖比較手生,但自己也算不上熟悉,看那圖冊的年代就知道了,有些年頭了,說不得是哪一年傳下來的,後麵倒也有新的補充上去,但最近的卻不多,可見,這位對圖也不是那麼熟練。
紀墨就不同了,好歹也是曾經學過畫畫的,立體構圖什麼的,也不是一點點兒都沒接觸過,這方麵的基礎有,想象力有,真的製作起來,自然就能不走尋常路,找一個最合適的路徑出來,一條線走完。
這樣的才能,表現出來就是天賦。
老師傅把紀墨製作的東西,左看右看,實在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也就作罷了。
他是看著紀墨做出來的,明知道順序不對,隻壓著不說,等紀墨發現錯了自悟,哪裡想到,條條大路通羅馬,竟然還是被他給走對了,做出正確的樣子來了,這一來,之前壓下不說的就不好再說了。
“小時候家貧,節省慣了,讓師傅見笑了。”
紀墨謙辭一句,也算是致歉。
的確是這個原因,卻也不全是這個原因,最短距離也不見得用料省了,隻不過感覺上似乎省了些而已。
老師傅一笑,誇他一句,還要貶上紀父:“比你爹強。”
紀墨笑而不語,紀父做累絲的確做得少,卻不見得不如自己,不如這老師傅,隻不過——嘿,有些話就不好說了。
既然紀父是係統認可的第一人,那麼這位老師傅,不敢說他鑽研了一輩子累絲不如紀父在累絲上的技藝,但當年一同學習的時候,恐怕他爹誇紀父總是多過誇他的。
彆人家的孩子嘛,理解,理解。
紀墨神秘一笑,看破不要說破,還是要給老師傅留足麵子的,畢竟,現在人家也是在用心教自己,那些上一輩的事情,恩恩怨怨的,也不用自己做什麼評價,就當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