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要學, 就要記得,未學成之前,不可在外顯露, 若有人知你會心樂,當殺之。”
祝容的要求很明確,像是當初紀墨表示要拜師時候他說讓紀墨毀容一樣, 都十分明確, 還有著某種殘忍的意味。
“為……好。”
紀墨本能地就要問“為什麼”,可看一眼祝容,很快反應過來, 能夠讓祝容變成這般模樣,恐怕也是因為心樂。
是泄露了心樂的秘密?
還是讓人忌憚了心樂的威力?
無論怎樣想,似乎都是很慘烈的一段故事。
紀墨沒有追著問,應了下來,祝容也沒再強調, 從紀墨主動遞刀子讓他毀容, 而不是求懇免去哪一年的一刀就能看出來, 遵守承諾是他的優點。
祝容微微點頭,卻也沒馬上教紀墨心樂是什麼, 而是拍了拍紀墨的肩膀, 讓他先去練習戰樂, “什麼時候能夠不被自己的樂影響,什麼時候就可學習心樂了。”
懂, 催眠人的總不能彆人還沒睡, 先把自己給催得睡熟了吧。
戰樂就很醒神, 認真練習之後, 或許能夠從中找到什麼法子減小影響。
樂跟書一樣, 也是需要百遍之後才能“其義自見”的。
這一年,紀墨已經是個小小少年,每日把人困在山中並不現實,祝容也開始帶著他往山下走,去聽聽山下的世俗之音。
“物自有音,各物之音不同,多因其形、質不同,又有多孔多洞,轉折其氣,引其音多重疊婉轉,又有自然之音,木音、水音、金石之音……其音氣不同,而音不同……這是物之百音。”
嗯,物音篇。
聽得祝容的講授,紀墨點頭,明白,了解,自己寫書的時候就這樣劃分好了。
“人之音,亦有百,百人百音,色不同而質有差,形不同而異男女,老幼之音,亦有差彆……其音發肺腑,轉咽喉,出唇舌,始入耳,成其音……凡樂,擬凡而擬人,似神而似仙……”
嗯,人音篇。
紀墨再次點頭,這個他還是明白的,每個人的年齡不同,男女老幼各有不同,高矮胖瘦同樣不同,於是音色天然有差彆,但這種差彆並不是不能有所變更的,這就像很多配音者,能夠發出類似於另外一個人的聲音一樣。
這種變化之道,是人音才有的,物音並不會這樣多變,敲擊石頭就是石頭的音,敲擊樹木就是樹木的音,可能若有類似,卻不會產生完全“非己”的變化。
樂師若要采音,以人音入樂,那便是在樂聲之中融入了變化之道,一個人獨奏能夠恍若兩人合奏,這本身就是一種技巧,也是一種道理。
“又有獸音,亦不相同,同類而異者,類人,異類而異者,若物……”
嗯,獸音篇。
人與物之間,若天與地之間,兩者都有相類,卻又不儘相同。
紀墨認真聽著,這些知識聽起來似乎跟樂師無關,又不是樂曲,有什麼可重視的地方,但,它是基礎。
“樂,采百音而成,樂師者,若掌天人之理,於百音之中調和為樂,非人音,非物音,非獸音,為天地音也。”
祝容對樂師一道是虔誠的,哪怕遭受過種種磨難,他也從沒怨怪過自己掌握的樂,但他又明白,有些東西,是不能夠張狂的。
年少輕狂,毀了太多,如今再看,都是遺恨。
“我所恨者,亦恨我者。我的仇,不用你來報,我早已報了。”
彆人毀他的容貌,還沒到這般程度,不過是如他對紀墨一樣,用刀子劃而已,但他自己毀容,卻不止於此,方才成了如今模樣,再也辨不出本來樣貌的樣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苟活至今。
被人仇恨,被人殘害,受了痛苦磨難之後,他便報複回去,並不把仇恨留至經年,因報仇,他消了恨,彆人又增了恨,正如冤冤相報何時了一樣,在他覺得厭了,又不想死,又無法殺死所有敵人的時候,他就毀了自己的容貌,在那已經破損的麵容上多加傷痕,最終成了如今模樣。
受過刀上,刮去過血肉,受過烈焰炙烤,受過蟲蛇撕咬,最終成了現在的樣子,祝容沒什麼好後悔的,他過上了以前從未珍惜過的安靜日子,也許哪一日,心中不耐,恨意再起,又會去報複那些曾經的仇人,但現在,他的確可以說一句無需旁人報仇。
他祝容,還沒有那麼無用。
隻是,某些事情,想起來,還是恨的,卻已經不再是恨得要殺人的那種了。
對人之恨已消,剩下的就是對己之恨了,此恨綿綿,無可消也。
紀墨有些訝然,這是祝容第一次跟他說起有關自己的仇恨,他特特給祝容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像是要聽故事一樣,先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來。
有些話,是不必說的,看到他這樣子,祝容抬起寬大的手掌,蓋在了他的頭上,壓下來的手掌遮住了紀墨的眼。
“若說仇恨,不過是一句年少輕狂,若再要說,便是心樂害人,會者皆可死。”
前者不必說。
少年長相俊朗,樂師技藝不凡,走到哪裡都受人追捧,追捧的人多了,便有些忘乎所以,自大到直接於眾人麵前展露心樂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