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寒來,半夜裡落起細雪,天地間一片清寒,一早已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整潔簡樸的宋府曲廊內,碧衣婢女手中撚著紅織錦鬥篷給宋意歡披上,二人步伐微急。
婢女柳薇道:“近來轉寒不少,小姐莫把鬥篷忘下了。”
身前的倩姿並未停下腳步,隻是點頭攏著鬥篷,那垂至腰間的微卷長發輕晃,身姿窈窕,氣質有加。
這正是宋家二小姐宋意歡,一手琴曲和精通醫理,名豔盛京城。年十七,風華正茂,人人稱宋家小女天姿嬌容,是盛京之首,無人再可比美。
可性情膽小怯懦,是個嗜睡無度的主兒,自小與衛國公世子穆奕有著婚約,便也勸退了不少上門提親的人。
宋意歡低著眸,蔥白的纖手把鬥篷衣帶係上,容色絕美,卻柳眉微蹙,出了那事,在這宋府裡也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柳薇瞧著她的神色,試著寬慰道:“老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出事的。”
宋意歡抬抬眼皮,微歎一聲,嬌美的小臉繃得死死的,這事情哪有這般簡單。
宋太醫誤寫藥方,其中一味甘草反甘遂,毒性之大,謀害東宮太子,被押入大理寺候審,事情未調查清楚前,不得放出。
前些日子,盛京城人人口中津津樂道的,便是當今太子與衛國公世子在遊廊畫舫爭相薛侯千金,不慎跌入湖水一事。
正如此,太子李君赫傷寒,命宋太醫前去東宮看診,這才出了這類事。
於宋家而言,可謂是晴天霹靂,這甘草反甘遂,可為禁忌,宋初堯身為太醫署醫師,多年行醫,又怎會犯此等低劣的錯誤。
宋家世代從醫,祖上跟隨開國皇帝征戰,醫術高明,曾受過先皇賜匾妙手回春四字,卻到了父親宋初堯這一代已呈落敗之象。
太醫署由太醫嚴褚為太醫令後,父親更隻是一個醫師罷了,此番出事,母親心疾又犯,便臥了床。
想到此,宋意歡袖下的手緊緊攥起,寒風吹得她發上流蘇微亂,走到府前時,門口早備好馬車。
宋家有二女,長姐宋月沁早已出嫁,正是許了正六品下大理司直為妻,此人名為周林文。
如今姐姐正懷胎六月,出行不便,母親臥病,這會兒她便是要出門尋往長姐夫家。
若能同姐夫求取個機會,見押入獄中的父親宋初堯一麵也是好的,更也是安了母親的心。
這落雪寒日的,柳薇攙扶著宋意歡上了馬車,車廂內也是那般的寒涼,她拿了薄被輕輕蓋在腿上。
盛京城長街上霜雪已被清理於兩側,馬車搖搖晃晃,宋意歡雙手微涼,心事重重,身邊的柳薇也沉默著。
唯有宋意歡知曉這一切都不一樣了,昨日醒來時,她精神恍惚許久,才不知所措的意識到自己竟還活著,回到正值十七歲的這年。
沒有嫁與衛國公世子穆奕之前,卻又是太子病重之後,來不及提醒父親藥方一事。
她是活過一世的人,在上一世裡,父親寫錯太子藥方,關押於大理寺牢獄整整半年,隨後查出藥方是被人調換,從大牢中出來時人已是羸弱之象,更被削去太醫一職,宋家也就此徹底落寞。
宋意歡微微低著眸,她自小性情膽小怯懦,什麼都做不了,前世的不爭不搶更讓她受儘苦難,半生悲慘。
這馬車並不寬敞,反而是窄小得多,時不時有寒風吹進來,柳薇上前去把車簾掩實,坐回來時,小心翼翼道:“如今太子病臥於榻,昏迷不醒……”
說著,她瞧了瞧宋意歡的容色,“若真沒了法子,小姐要不走一趟衛國公府,好歹兩家人也是有著婚約的。”
聽言,宋意歡抬眸輕睨柳薇一眼,前世她也是如此想的。
她同衛國公世子有婚約,這是盛京城人儘皆知的事,過來這麼多天,衛國公府連個慰問的人都沒來,這立場顯而易見。
他們這場婚約是宋家高攀了。
宋意歡開口道:“宋家如今人人避之,衛國公府更不會招惹咱們這麻煩,去了怕也是招人鄙夷,幸災樂禍的人多了去。”
柳薇癟了嘴,“當年穆老太太不也欠著老爺人情嘛。”
宋意歡則不再瞧她,道:“莫再提衛國公府了。”
柳薇聽此,不好再言語下去。
此時冬日萬物落寞,枝丫上的雀兒凍得瑟瑟發抖。
穆家位高權重,祖上曾是隨太上皇征戰四方的開國元老,封為衛國公,承襲至今已是三代。
當年皇帝與韓先太後之爭時暗中給予軍閥補給,功績赫赫,放眼京城這般權重之家寥寥無幾。
若不是十二年前,穆老太太突發急病,尋遍百醫,不得病愈,幸獲宋太醫醫治,這才定下了這場婚約。
穆老太太名為穆翠英,年輕時女將之風,英明慈善,奈何如今已是年邁之際,不聞窗外事。
衛國公近年來越發低看宋家,意歡及笄之後,遲遲未成親,這穆家是有了婚約作廢的意思。
這些宋意歡一直都懂,卻從不曾介意,即使穆奕從未對婚約做過表態,也知他心向侯府千金薛渝若,她仍舊一心隻想嫁與他。
偏偏她不信同穆奕青梅竹馬,怎會比不起僅幾次見麵的薛小姐。
但事實證明,她是輸了,前世的自己膽小懦弱,愚蠢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