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敬易一邊翻看菜單一邊嘟囔道:“我怎麼覺得有點冷,是不是空調溫度打太低了?”
張曉明斜眼看他,心道:哪裡是空調溫度低了,分明是你身後鬼距離你太近!估計小美一回頭就能碰到緊緊貼著自己腦袋的鬼。
這些玩意兒,姑且按照論壇上的說法,稱其為餓鬼。
餓鬼與他之前見的白裙子、鬼嬰都不一樣,一點生氣都沒有,渾身上下都冰冷冷的,還不等他穿過魂體,就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涼意。
張曉明身後的鬼倒是站得遠,顯然是忌憚他戴在手上的念珠,自打落座之後,那念珠的溫度就違背物理常識,一路躥高,越來越熱,越來越熱,明晃晃地彰顯它的存在感。
老板隨著廚師一起來了,他也能見鬼,瞧見張曉明身後距離他幾米遠的餓鬼,表情扭曲了一瞬間道:“張先生,什麼時候開始玩珠子了?”
說的是他手上的佛珠。
張曉明眼睛一轉假惺惺道:“哎呀,前段時間從貴店出來後,我就覺得諸事不順,時常水逆,無奈之下去高僧所在的寺廟購得一串開過光的念珠,今天來吃飯,我還專門戴上了。”
老板抽嘴角:“嗬嗬。”
孫敬易聽得目瞪口呆:這話說的損啊小明,不是指名道姓他這店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嗎?
這罵人不吐臟字,實在是高啊!
張曉明有張巧嘴,他的詞彙儲備量又十分豐富,經常能網羅編製一些精妙絕倫的句子,用作讚美或者嘲諷,可以說他是個極富文采的人,正因如此,隻要是他參加的節目,都有很多人看,用他們的話說,光是聽聽小明吐槽,或者冷嘲熱諷,都很有趣。
唯一覺得不有趣的,可能隻有被嘲諷的當事人。
最後,他們還是點了最為經典的烤鴨,與上回張曉明吃的一樣。
……
北京烤鴨的曆史十分悠久,可以追述到南北朝時期,鴨肉以高粱麵以及各色優質肉類填食,又以帶有清香味的果木烘烤,外酥裡嫩,色澤紅潤。
張曉明以挑剔的眼神看向端上來的鴨子,比起上次來時吃到的鴨子,火候控製稍微好了點,但也絕對不是日進千裡,總的來說還有很大改進的空間。
不過……
他夾起一塊鴨肉,跟在年輕老板身旁的鬼魂就瑟縮一下,卻以期待的眼神看向張曉明。
哎,他就說這人到底是從哪裡偷師來的烤鴨方子,原來是從鬼身上學來的。
張曉明不動神色,並沒表現出自己能看見鬼的樣子。他乾美食行業,對絕大多廚師都心懷敬畏,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老廚,跟在老板身旁的是個民國鬼,穿褐衣短打,衣著樸素,與鶉衣百結相去不遠。
他心頭微微動容:怕不是老便宜坊的老弟子吧?
那民國老鬼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話語中帶著一股子新白話文的味道:“還是燜爐烤鴨來的好,隻可惜今日用那甚電燜爐,火候倒是容易把握了,味道卻不如秸稈燒來得香。”
北京填鴨分兩種流派,掛爐烤鴨與燜爐烤鴨,前者且不談,後者對火候的控製需登峰造極。這種烤製方法有一特點,就是“鴨子不見明火”,鴨子由爐內炭火和燒熱的爐壁燜烤而成,溫度高了,鴨子就糊了,低了就生,燜烤就是一瞬間的事兒,能不能把酥皮烤得棕紅油亮,全憑借廚師一手功夫。
現在換成電燜爐後,火候燒味容易控製了一點,但比起其他菜式的製作方法,還是很難。
張曉明聽那民國老鬼的話,差一點就點頭了。
老板聽了卻很不耐煩,眉頭緊緊地攥在一起,卻沒對老鬼做什麼。
民國鬼絮絮叨叨的念語倒是讓張曉明的心情好了一點,衝散了那些呆滯餓鬼給他帶來的陰雲,他先夾起連酥皮的鴨肉,高高舉起:紅色酥皮中包裹著油水,好似汗血寶馬流動的血液,在燈光的折射下更顯晶瑩剔透,肉的質量也很不錯,肌理分明,他甚至能夠看見條條杠杠的纖維紋路。
鴨子是好鴨子,說是頂級也不為過。
肉一入口,對鴨子的讚歎卻折價好幾分,還是老問題,醬料發酵時間不對,火候也有所欠缺,民國老鬼用慣了秸稈燜爐,火候全憑直覺,換成了現代的電爐子,就稀裡糊塗,任其搓弄了。
老鬼看見張曉明的表情,就失望地垂頭:“哎,竟還是不成,那電爐子,我陌生得緊,現在又漂泊無依,不似當年可以真刀真槍感其溫度,火候啊火候……”
說完自己都要垂淚了。
張曉明看向老板道:“我還是那句話,方子是好方子,就是烤的人不行。”他嘲諷一笑道,“這世上能投機取巧的行當不少,廚道就偏偏不包含在內,又不是不世出的天才,以為看一眼就能學會了,庸人就是庸人,吹翻了天,最後牛皮還不是把你自己炸得人仰馬翻。”
老板漲紅了臉,不是羞的,是氣的,他也不知道做了什麼,那民國老鬼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
張曉明瞳孔都縮了,他原本以為此人是老鬼的後輩,才會願意傳授此法,看著模樣,難不成是被脅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