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念青收回思緒,將地上的落花撿起。片刻間,三隻妖鬼的悲喜離合像洪水般衝入腦海。
他拿起筆,眼睫微垂,在紙上記錄:
雙頭耄耋鬼、雷公臥嬰、孤舟嫠婦。
戍邊征人,魂不得歸,化為妖鬼,遙望故鄉百年,頸生二首,前望沙場,後望故鄉。
故鄉婦人苦守茅屋,遇大荒,天不雨,婦人以土為食,抱腹而死。婦怨夫,化鬼母女,發悲音。
鬼女死前最渴望的莫過三樣東西:雨水、糧食、夫君。
母子連心,鬼嬰身化烏雲、淚化五穀,以慰母心。
寫完,他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一本舊書,將這一頁夾了進去,薄唇微勾,眉梢眼角帶著愉悅。
元璿的目光落到書架上,鄔念青的書架很大,足足占據了一整麵牆壁。
書架由整塊霧山神木製成,通體漆黑,四角懸有香囊。
香囊顏色豔麗,針腳細密,繡有彩雲美人圖,一看就不是鄔念青的風格。
那是裴遊魚掛上的。
書架上大部分都是古卷殘書,鄔念青喜歡搜集各種殘書,並將它們拚補修複,這種探索的感覺令他感到快樂。
然而在一堆破舊的書籍中,也有幾本顏色鮮亮的書籍。
那是裴遊魚喜歡看的話本子。
裴遊魚不喜歡練劍、不喜歡畫符擺陣、也不喜歡煉丹煉器,鄔念青便教給她願文,並將話本子翻譯成願文供裴遊魚閱讀。
願文是裴家流傳出來的東西,多年前裴家出過一個煉器奇才,那位奇才在夢中得到大能傳授願文書冊百卷,她根據書冊,煉製了許多修真界眾人從未見過的器物。
裴家因此興盛,一躍成為桃都世家之首。裴氏長老儘力隱藏這個煉器奇才,怕被其他勢力搶奪,但越是藏,彆人就越想探究。
最後發現,這個煉器奇才竟是裴家一個名不見傳的旁支,單名一個願字。修仙界便以她的名字命名了願文。
裴家見狀,索性不再隱藏裴願,將她接入裴氏嫡支教養。
裴願創製的器物在世家總門裡並不常見,因為世家宗門裡多修為高深者,他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
但在四界世家宗門之外,這些器物得到了極為廣泛的運用。行走在四大界的街道上,裴願創製的器物隨處可見。
在不周、尋仙、桃都、青雲四大界下屬的百餘個小界內,尋常百姓更是已離不開裴願所創製的種種器物。
不過令人可惜的是,裴願僅僅活了百餘歲。
她似一顆流星,才綻放出絢麗的光彩,就立即隕落。
裴願死後,裴家家主裴鳳翎深受打擊,自此一蹶不振,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紈絝子弟,終日沉溺酒色,裴家逐漸衰落。
有傳言說,裴願是鄔念青殺死的。裴願曾與鄔念青的兄長鄔如玉有一段戀情,兩人差點結為夫妻。但最後,鄔如玉死在了裴願手上。
鄔念青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在這種情況下,鄔念青怎麼還會把願文教給裴遊魚?
元璿看了一眼鄔念青,有些疑惑,但沒有多想這件事。
他將書架上話本子的名字記在心中,向鄔念青告辭,禦劍離開宗門。
古樸肅穆的茫茫宗逐漸模糊在夜霧中,縱橫交錯宛若飛龍的車道上,敞篷車疾馳而過,留下虛幻的各色殘影。
耳畔隱隱傳來有節奏的電子聲,機械仙鶴從身旁飛過,銀白色鋼鐵羽翼上下擺動,發出齒輪旋轉的“哢嚓”聲。
豹頭人放下手中的拂塵,摘掉亮紫色墨鏡,慕豔地看著元璿正常俊美的頭顱。
一座木質閣樓浮在半空,樓下黑白二色的太極圖上,人偶道童睜著黑漆漆的眼兒,機械地吟唱著《清靜經》。稚嫩的童音響徹雲霄,與從遠方傳來的喧鬨音樂聲交彙在一起,令人感到既清醒又迷亂。
音樂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心臟跳動般的鼓聲,巨型畫舫從雲霧中緩緩駛來。畫舫極儘奢麗,上覆寶網幔羅,旁擁摩呼羅迦。仿真歌女端坐舫前,含情凝睇,眼底閃爍著而熒藍色的光芒。
摩呼羅迦兩手吹笛,緊那羅膝安豎鼓,犍陀羅淩空而舞,鼓笛聲越來越快,犍陀羅舞出了七色霓虹光。圓圈形的霓光在夜空中一圈圈擴散,密密麻麻,配上嘈雜而有節奏的音樂,帶給人一種渾濁的、超乎理解的美感。
霓光照亮了藏在飛簷鬥拱高樓間的哲人石雕,高大哲人手握鳩杖,凝望著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目光理智而深邃。
仿真歌女彎曲手指,露出閃著冷光的球形指節。她緩緩地撫向胸口,鋼鐵手指不斷變長,刺入胸膛之中,狠狠一挖。
她的心臟暴露在空氣中。
血紅色的心臟跳動著,一邊膨脹一邊上升。
“砰”——
跳動的心臟炸開。
絢麗明亮的煙火出現在夜空中。
底下螻蟻般的尋歡者忍不住現出原形:虎頭兔尾的妖、長著鳥翅的人、散發著桃花香的蟾蜍、無眼的駱駝……金帶似的長街上塞滿了奇形怪狀的妖怪。
他們跟著高聲長嘯,醉眼迷蒙的眼底流露出狂熱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