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疼(2 / 2)

今夜來裴遊魚房間的人,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誰。

書桌的桌角上有一塊玉牌,質地瑩潤,方方正正,上邊雕著祥雲龍紋,中心刻著一個小小的璿字。

那是元璿給明生的玉牌。

他這位好師侄,看起來清清冷冷,沒想到卻是個包藏禍心的,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引誘裴遊魚犯下大錯。

早知今日,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兩人來往。

不過現在後悔也沒什麼用,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他應該想著如何處理此事,而不是在這裡懊悔。

鄔念青抱起裴遊魚,帶著她走進浴室,用濕帕子擦拭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同樣的動作重複多次後,才摩-挲著裴遊魚的肌膚,輕柔地替她穿上寢衣。

他抱著裴遊魚回到床榻邊,將她塞進錦被,躺在裴遊魚身旁和衣而眠。

他不太放心讓裴遊魚一個人睡覺。

誰知道等會兒還會不會有其他人過來。

剛躺下沒多久,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得坐了起來,蛇瞳裡閃爍著不安的光彩,匆匆穿上長靴,快步向門外走去。

離開穉桑樓時,他對著守在雲橋邊的婢女溫和吩咐道:“阿魚病了,幫我看好她,不要讓她出穉桑樓一步。”

十六位帶劍婢女一齊點了點頭。

……

裴遊魚醒來時,是第二日清晨。

金瞳青年安靜地坐在床榻邊,眸光瀲灩,笑意淺淺,眉梢眼角似凝著春日的溫柔晴光。

今日他穿了一身雪色鴟龜紋長袍,外頭罩著銀灰紗衣,金絲在紗衣上勾勒出雲鶴紋。腰間懸著的破木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蛟龍紋韘形佩。

鄔念青平日裡穿得極為樸素,今日忽然打扮起來,宛若枝頭盛放的玉蘭花,清豔矜貴,十分奪人眼球。

裴遊魚皺了皺眉,摸不清鄔念青的用意。

她試圖從床上坐起來,然而四肢酸軟無力,掙紮了幾下都沒有成功。凝在心口的陰寒之氣因為掙紮的動作而擴散開來,裴遊魚呼吸一滯,劇烈地咳了起來。

鄔念青伸手撫上裴遊魚的後背,輕輕拍打著替她順氣,待她的呼吸逐漸均勻,這才移開手,拿了個軟枕墊在背後,扶著她坐了起來,柔聲道:

“你病了,最好還是不要亂動。”

“我有沒有病你自己清楚。”

裴遊魚撫著心口懨懨道。

鄔念青從桌上端起一碗黝黑的湯藥,試了試溫度,用靈力加熱了一會兒,道:“喝藥吧。”

裴遊魚看了一眼琉璃花碗,低下頭輕嗅湯藥,但除了濃鬱的苦味以外什麼也聞不出。她抬頭,盯著像花孔雀似的鄔念青,清脆道:

“什麼藥?解毒的藥嗎?我可不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你想多了,”鄔念青搖了搖頭,望著一臉防備的裴遊魚,想了想,嗓音更加柔和,“快點喝了吧。”

“到底什麼藥?”

裴遊魚固執地問道。

鄔念青垂眸,看著黝黑藥汁中倒映出的裴遊魚,輕聲答道:

“避子藥。”

裴遊魚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確實忘了這回事。

前世她被雲朝月灌了絕子湯一勞永逸,根本沒用過避子湯這種東西。

少女怔怔地看著他,烏眸微閃,櫻唇緊抿。

鄔念青知道自己猜對了,心間泛起一絲冰冷的嗔怒。

他就知道,以裴遊魚的腦子,根本想不到事先喂男人吃藥,也想不到事後自己吃避子藥。

昨夜他若沒想到這件事,保不齊過了幾個月裴遊魚突然過來尋他,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地對他說懷了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玩-男人是吧,就裴遊魚那個腦子,不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算不錯了。

裴遊魚是蠢,那麼明生就是壞,他自小同裴遊魚一塊兒長大,裴遊魚沒讓他事先吃避子藥,他自己不會吃嗎?

他年長裴遊魚許多,這種事情,裴遊魚想不到,他能想不到嗎?他就是想讓裴遊魚懷了孩子,然後與裴遊魚一齊跪在他麵前求他成全。

想到那個場景,鄔念青眸光沉沉,差點把琉璃碗捏碎。

裴遊魚看著不太對勁的鄔念青,連忙道:“我喝。”

鄔念青忽然收回琉璃碗。

“如果你不想喝,那就算了,我不介意多養一個徒孫,希望你也不介意自己多一個私生子。彆想讓我幫你遮掩,你有膽量做,也要有膽量承擔後果。”

青年略帶嘲諷的聲音傳入耳中,裴遊魚奪過琉璃花碗,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儘,眉頭皺都不皺一下。

她喝得太快了,漆黑的藥汁從嘴角溢出。

鄔念青心中有氣,奪過裴遊魚手上的琉璃碗,換了一個裝著羊乳的瓷碗遞給她,拿出濕帕子,狠狠在她唇邊磨了幾下,直把唇瓣磨得紅腫高脹,才眸色晦暗地停下手。

“為什麼要瞞著我做這種事?”

他掐著裴遊魚的下頜,手上的力氣重很重,然而聲音卻輕柔得像三月春風。

裴遊魚想拍落他的手,但身上一絲力氣也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鄔念青鉗製。

她無奈地勾了勾唇,道:“難道告訴您,您就會同意嘛?”

少女聲音清脆,宛若珠玉落盤。

“不會。”

鄔念青斬釘截鐵道。

“我會十分生氣、十分失望,我們之間的關係會因此出現裂痕。”

青年故意咬重了十分二字,語氣裡含著淡淡的威脅,裴遊魚眨了眨眼,烏黑水潤的眸子認真地看著鄔念青,柔聲道:

“這就是我瞞著您的原因。如果我告訴您,您一定會被氣死。我是為了您好,才不告訴您的,您怎麼反倒怪起我來了。”

“昨夜您應該裝作什麼不知道,乖乖回到白鶴居睡覺,這樣我們就不必鬨成現在這副模樣。”

“鬨成現在這副模樣,師尊很快樂嗎?我並不覺得您很快樂。”

“我也不開心。”

少女手腕一轉,將手上端著的瓷碗翻轉過來,醇香溫熱的羊乳儘數落到青年精致華麗的衣衫上。

金光閃閃的雲鶴紋蒙上一層渾濁的白液。

鄔念青在羊乳裡加了許多糖,因此這碗羊乳比一般乳液的更為粘稠,羊乳順著紗衣緩緩透到月牙色袍子上,將清雅的月牙色染成暗沉的薑黃色。

做完這一切,她意猶未儘,將瓷碗往鄔念青身上一擲,動作粗魯,聲音平靜,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該生氣該失望的人明明應該是我才對。”

“我瞞著您又如何?您發現了又如何?您就不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

“這對您來說很難嗎?”

她抬眼,極為專注地看著鄔念青,寒玉似的烏眸裡映出青年狼狽的身影,朱唇輕啟:

“真正讓我們關係破裂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辛辛苦苦地瞞著您,代表著我想維持這段關係;你選擇戳穿這件事,代表著您想放棄我們之間的親密關係。這一切都是您自己選的。”

“為什麼您要發現這件事?”

她將問題拋回給鄔念青。

鄔念青沉默地盯著她。

裴遊魚彎了彎唇,盯著鄔念青緊繃的下頜,繼續道:

“啊……對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們是師徒關係。”

“您憑什麼管我有沒有情郎?您憑什麼阻止我享樂?您又憑什麼對我動手動腳?”

“您是我的師尊,而不是我的夫君。我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時候我和我夫君洞房花燭,難道您也要阻攔?”

“當然不會,”鄔念青自己身上施了個清潔咒,拿起瓷碗擺回床榻旁的小方桌上,垂眸輕聲道,“我不讓你與情郎往來,隻是因為——”

他抬眼,一字一句道,聲音平靜:“你有未婚夫了。”

裴遊魚本沒有未婚夫,但在剛剛那一刻,他決定讓崔子越暫時成為裴遊魚的未婚夫。

因為他確實沒有任何理由阻攔裴遊魚找情郎。

“前幾日崔兄派人過來提親,說子越年紀大了,是時候給他聘娶一位妻子。”

“子越是崔兄唯一的子嗣,以後會繼承尋仙界的一切。他的才能品貌家世都是少年一輩中的翹楚,與你甚是相配。”

“崔兄與我關係親厚,你若做了出格的事情,崔兄看在我的麵子上,也會幫忙勸著子越一些。”

“思來想去,這都是一門不可多得的好婚事。”

“因此,我答應了崔兄的求親。”

“你現在是崔家少主崔子越的未婚妻,尋仙界未來的女主人。若你足夠強大,自然可以尋上三五個年輕俊美的情郎。”

“可你太弱了。”

“我可以保證崔子越不敢有其他女人,但沒辦法讓你在他頭頂上養羊。”

雖然裴遊魚與崔子越隻見過幾麵,但他們的關係一直不太好。

崔子越對裴遊魚抱有很大敵意。

他看不上這位空有容貌而修為低微的嬌縱少女。

他對裴遊魚的態度不好,裴遊魚自然也懶得對他笑臉相迎。

鄔念青本以為裴遊魚會強烈反對這門婚事,甚至已經想好了安撫的話術,但令他意外的是,倚在軟枕上的少女乖巧地點了點頭,軟聲應道:

“好。”

“婚期是什麼時候?”

崔子越喜歡雲朝星,肯定會想儘各種辦法解除婚約,即便她應下了,最終崔子越也不可能娶她。

前世因為雲朝星,崔子越給她添了不少麻煩,如今她也要用婚事給崔子越添點麻煩。

鄔念青看著露出笑意的裴遊魚,心頭微堵,冷聲道:“你就這麼著急出嫁?”

“對,”裴遊魚笑盈盈地點了點頭,“我可著急了呢,畢竟那可是崔子越,四界第一奇才,我如何不心動?”

“那麼明生呢?”

“什麼明生?師尊您彆亂說話,師兄是就是師兄,我從未想過嫁給他。”

談及明生時,少女坦坦蕩蕩,沒有一絲不自然的樣子,似乎真的與明生隻是師兄妹關係。

可明生分明是裴遊魚的情郎。

鄔念青皺了皺眉,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疑惑。

難道裴遊魚的情郎另有其人?

想到這個可能,他鬆開裴遊魚的下頜,指尖凝起冰冷的靈力,正想繼續逼問裴遊魚,忽然間,一個東西在腦海中閃過。

他起身,最後看了一眼裴遊魚,道:“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

說罷,他勾落粉金幔帳,快步向穉桑樓外走去。

方才他想到的那個東西——

是監控石。

穉桑樓內每個角落都裝有監控石。

這些監控石是在裴遊魚剛剛失去記憶、但仍未服下反真丹時裝上的。

當時裝監控石,主要是為了防止穉桑樓的婢女怠慢裴遊魚。

沒了記憶的裴遊魚是個癡兒,他懶得照料她,便從外頭買了一些婢女。

剛開始時,那些婢女對裴遊魚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照顧著裴遊魚。時間久了,她們見裴遊魚心智懵懂,不會告狀也不會哭鬨,便開始欺侮她,起先隻是言語上的辱罵,後來越發沒了顧忌,竟然直接動手。

那時他極少去穉桑樓,因此這樣的打罵持續了幾個月。等他再次踏入穉桑樓時,原本活潑粘人的裴遊魚變得膽小怕人,把自己鎖在方方正正的木箱子裡,像件沒生命的物件一樣,目光呆滯,一動不動。

他雖對裴遊魚不太上心,但也不至於任由婢女虐待她。

他將那些婢女處理掉,又買了一批更為溫良的新人,並在穉桑樓各個角落裝上監控石,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

後來裴遊魚服下反真丹,重新長大成人,這些監控石也就近乎廢棄。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看過裡麵的內容了。

鄔念青回到靜心居,在書桌旁的牆壁上敲了三下,牆壁緩緩移開,露出窄窄的一小條樓梯。樓梯直通底下的密室,他順著樓梯拾級而下,在一麵銀鏡前停下腳步。

他撥動銀鏡旁的轉盤,將上麵的日期撥到了昨日。

蒙著灰的銀鏡中顯出裴遊魚模糊的身姿。

以及一個高大的、模糊的男人。

看身形,他並不像明生。

鄔念青猶豫了一下,用指腹緩緩擦去銀鏡上的灰塵。

銀鏡裡播放的錄像逐漸清晰起來。

他看到了昨晚書桌上的一切景象。

裴遊魚的情郎是元璿。

那位冷漠的仙門巨擘。

他的師兄,明生的師父,裴遊魚的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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