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也和我一樣。”
崔子越一邊說,一邊拿清水過了過嘴,吐在一旁的小盆裡。
鬆晟點了點頭,道:“現在不一樣了。既然你喝不得烈酒,那麼我來幫你喝吧。”
齊無暇連忙搖了搖頭:“不行!”
“兌點水再喝吧……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子越還是原來的那個子越,像個小娘子一樣。聽聞那裴遊魚彪悍得很,正好與你湊一對。”
秦麒麟感慨道。
崔子越搖了搖頭,在室內掃視一圈,舍了杯子,直接提起酒壺,一飲而儘,緋紅爬上眼角:“也不是完全不能喝。”
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
鬆晟、齊無暇、秦麒麟看呆了。好半晌,齊無暇才第一個回過神來,高聲道:“可以啊子越,綠雲,再給你子越哥哥來一壺!”
秦麒麟舍了琴,笑著把身旁的舞姬推入崔子越懷中。
崔子越閃身躲開。
舞姬腳一滑,眼看著就要滑入溫泉池中,崔子越抬手,在她身旁化出一堵靈力牆。
舞姬扶著牆站穩了,嬌笑著來到崔子越麵前,婉轉道:“多謝公子。”
崔子越沒有理睬他,自顧自拿起一壺酒。
鬆晟、秦麒麟見他無意於這些女娥,便不再勉強,讓侍候在旁的女娥們都退下,隻留下了船上的那一個歌女。
齊無暇醉倒在地,鬆晟、秦麒麟不斷勸崔子越喝酒,將崔子越灌得意識模糊,相互對視一眼,喚來船上的歌女,讓歌女扶著崔子越去隔壁房間。
崔子越站起身,闔眼半倚在歌女身上,任由歌女扶著他出了綠玉閣,進入一間昏暗的房間。
淡紫色煙氣從銅爐中飄出。
樂舞聲從鬆晟等人所在的房間傳來,在喧鬨的樂舞聲中,似乎還夾雜著男人的哭聲,崔子越長睫微顫,指尖在錦被上劃了一劃,終究沒有起身。
歌女褪下外衣,正想解開崔子越的衣襟,腰上卻貼上了一把冰涼的東西。
“誰派你來的?”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室內想響起。
歌女一怔,恐懼地向下望去。
少年躺在殷紅的錦被上,眼尾緋紅,烏發散亂,然而漂亮的桃花眼裡卻不見一絲醉意。
他根本沒醉,也沒有中藥。
她僵硬地笑了笑,顫著聲解釋道:“公子不願,奴家難道會強求嗎?您乾嘛要用匕首嚇唬奴家呢?”
崔子越推開她,用靈力將她綁成在柱子上,將床頭的錄影石毀去,然後踢了一腳銅爐。
銅爐翻到在地,未燃儘的朝食花撒了滿地。
歌女還在強行解釋:“暗香樓是什麼地方,想必公子很清楚,在這裡看到朝食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朝食花不奇怪,奇怪的是錄影石,我倒想知道,你將錄影石放在床頭是想乾什麼?”
崔子越將破碎的錄影石扔在歌女腳下。
歌女深吸一口氣,狐狸眼往門口瞟了瞟,道:“隻不過是想幫公子一把罷了。”
“怎麼幫我?”
崔子越冷聲道。
“隔壁的貴人們知道您不滿裴遊魚,但又不得不娶她。”
“他們想幫您退婚。”
“由您提出退婚,恐怕崔家主不會答應,所以要由裴遊魚提出退婚。”
“女子都喜歡潔身自好的翩翩君子,若是將您與我在一塊的錄像發給那位裴娘子,她肯定吵著鬨著要退婚。臨鉞仙君極為溺愛她,她提出退婚,臨鉞仙君肯定會想方設法幫她退婚……”
“他們其實都是為了您好。”
“你說的不是真話。”
崔子越搖了搖頭,指節在環佩上扣了三下,門外走來三個黑衣護衛,兩個壓著歌女下去了,還有一個立在原地,詢問道:
“隔壁的那些人……少主預備怎麼辦?”
崔子越理了理衣襟,淡淡道:“找人看著他們,看看是誰指使的。”
黑衣護衛應了一聲,轉身出門,與一個青衣修士擦肩而過。
青衣修士望了一眼護衛,道:“少主可讓我好找,家主讓我請您回去,說要和您談談早上的事情。”
“知道了,”崔子越冷淡道,“你先出去吧,我要整理一下衣服。”
青衣修士對著崔子越行了個禮,將訂婚玉佩放在桌上,迅速退出門外。
令人窒息的威壓以玉佩為中心鋪開。
崔子越身子一晃,喉口一甜,嘔出一口鮮血。
為了阻止婚訊的宣布,今日他算計了他的父親。
可惜最終失敗了。
眼前閃過父親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崔子越垂眸,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將訂婚玉佩收回儲物袋中,緩步走出門外。
青衣修士在外頭候著,見崔子越出來,遞給他一瓶丹藥,道:“家主吩咐我給您的。”
崔子越沒有接過丹藥,越過青衣修士,徑直走向入雲籠。
入雲籠的門緩緩合上了,將喧鬨的歌舞聲與燈火完全隔絕在外。
籠內陷入一片寂靜與黑暗。
不周界沒有太陽,所以不周界的人們製造了自己的太陽;尋仙界沒有月亮,所以尋仙界的人們也製造出了自己的月亮。
崔子越垂眼向下望去,除了滿城的燈火輝煌以外,什麼都沒看見。
入雲籠下降至一樓,青衣修士帶著十幾個護衛在籠門外等著,引著他上了鸞車,自己則坐在一旁虎車裡。
鸞車飛得格外急。
今晚他被灌了很多酒,酒裡混了大量催-情藥,他悄悄服了解毒丹和解酒丹,藥性是被壓下去了,身上卻並不好受,熱一陣冷一陣,一會兒像是在火爐裡,一會兒又像是在冰窟裡。
鸞車上下起伏著,崔子越的麵色越來越蒼白,然而他又是個要強的,即便沒有任何人看著,也不允許自己癱倒在馬車裡。
過了許久,青鸞長鳴一聲,盤旋著停在一間屋子旁。
崔子越下了鸞車,回頭望去,青衣修士與護衛們都已不見蹤影。
門內隱隱傳來訓斥聲。
不一會兒,鄔念青推門而出。
崔子越望著鄔念青,忽然想到鬆晟說的話,上前一步,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鄔念青挑了挑眉,抬手用靈力在四周凝成屏障。
“有人告訴我,裴遊魚懷孕了,”崔子越平靜道,“那人告訴我,這個消息是月皎傳出來的。他不知道消息的真假,我也不知道消息的真假。不過,無論真假,希望您能儘早處理這件事。”
鄔念青沉默了一會兒,莞爾:“我知道了。”
崔子越點了點頭,繼續道:“還有一件事——”
“不管您與父親是怎麼想的,也不管這件事是真還是假,我都不會娶裴遊魚。”
說罷,他抬頭看向鄔念青,卻發現鄔念青已經出了屏障,化作一道青影向著爻城外飛去。
……
鄔念青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崔子越不知內情,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
他對裴遊魚和元璿那點破事了如指掌,知道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事發第二日,他讓裴遊魚喝避子湯,以裴遊魚的反應來看,事前她根本沒讓元璿吃避子丸,事後自己也沒立即吃避子丸。
他本以為,那一次裴遊魚沒吃避子丸,隻是因為被他捉住了,情急之下忘了。
現在看來,他端給裴遊魚的那碗避子湯,或許是裴遊魚第一次服用避子之物。
他早該想到的。
裴遊魚一直被養在不知峰,身邊沒有女性尊長,沒有人教過她應該和男人保持怎麼樣的距離,因此她和元璿勾搭在一起,卻絲毫不感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也沒有人教過她在與男子交-媾之後應該做什麼,因此她在享受過歡愉之後,根本不會想到要喝避子湯。
夜風像巴掌一樣打在臉上。
鄔念青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劍上,在空中凝成一個水鏡。
鏡中的他麵露驚懼之色。
怎麼會這樣呢?
事情好像有點失控了。
或許正如裴遊魚說的那樣,在他發覺裴遊魚與元璿私會之時,他應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繼續與裴遊魚保持純粹的師徒關係。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站在岸邊,冷眼看著裴遊魚與元璿糾纏,麵上露出嘲諷的微笑。
可如今,他卻被裴遊魚拉下了水,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崔然的話在耳畔響起。
“做個了斷吧。”
是啊,這樣下去可不行,他得做個了斷。
蒼白纖長的指尖撫上耳墜。
他緩緩地摘下耳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