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去,望著裴遊魚越發蒼白的麵色,嗓音更加柔和,甚至帶上了幾分誘哄的意味。
“阿魚,你是天上的明月,何必跟粗俗的野小子混在一起?你早點告訴我那男人是誰,我才能早點處理掉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倘若他以後將這件事抖出去,你該如何自處?”
“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你告訴我他是誰,我去把他殺了,以後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裴遊魚沉默著,背脊緊繃。
鄔念青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在裴遊魚凹凸不平的背脊上揉弄著,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
“阿魚,師尊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傷害你,而是為了你好。你想風風光光地出嫁,想換個新的地方,過上體麵的、受人尊敬的新生活,就必須和以前的人做個了斷。”
“我與崔兄是摯友,子越是崔兄唯一的子嗣,如果你成為子越的妻子,我自然不會再來糾纏你,以後再見時,我隻會以你師尊的身份出現。”
“你無須擔心我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至於師兄和明生師侄那裡,我想你比我有辦法。當然,若是你實在解決不了,我會替你解決。”
“現在唯一能成為絆腳石的,隻有那個野小子和你肚子裡的……”
“小孽種”三字滑到了嘴邊,又被鄔念青硬生生咽了下去。
孩子的母親是裴遊魚。
裴遊魚的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被稱為小孽種。它身上流著裴遊魚的血,與裴遊魚有著極為相似的容顏、性格、喜好,若這個孩子是小孽種,那麼裴遊魚算什麼?
可是……
這個孩子不單單是裴遊魚一人的孩子,它身上不僅流著裴遊魚的血,還流著某個肮臟男人的血,喊它一聲小孽種有錯嗎?
沒有。
鄔念青頓了頓,重新將這句話說了一遍:“現在唯一能成為絆腳石的,隻有那個野小子和你肚子裡的……”
說到“小孽種”時,裴遊魚沾著淚珠的眼睫、布滿吻痕的心口、顫抖著的背脊在眼前閃過。
他再一次停下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眼下已經失敗了兩次,第三次說這句話,不僅起不到威懾的作用,還有可能招致裴遊魚的嘲笑。
想到這裡,鄔念青不再多言,將思考的時間留給裴遊魚。
方才鄔念青的話,裴遊魚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一直在想,如何為這個孩子編造一個合理的父親,又如何讓鄔念青服下壓製胎兒生長的藥物。
鄔念青與她定下命契,為了擺脫生命危險,他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嫁出去,然而希夷大比快到了,崔子越娶他,最早也要到四個月以後,屆時鄔念青一定會意識到自己身體的異常。
一旦他意識到身體的異常,再聯想起今日的種種,未必猜不出她動了什麼手腳。
見裴遊魚不說話,鄔念青溫聲提醒道:
“阿魚想好了嗎?”
裴遊魚垂下眼睫,回想了一遍自己準備好的說辭,略帶惶恐地開口道:
“他真的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嗎……”
“他說愛我……我想他大概不會說出去的吧,既然不會說出去,那麼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為什麼要趕儘殺絕呢……”
“況且……把這件事說出去,對他有什麼好處呢……我不太相信他會說出去……”
少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顯然,說到最後,她自己也不相信了。
可她仍然固執地維護著自己的情郎。
在這種時候,需要有人推她一把。
鄔念青緩緩勾起唇,道:“有什麼好處?怎麼會沒什麼好處呢?”
“這可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你以後的身份越是高、越是受人尊敬,這段□□對他而言的價值就越是大。”
“他會把這段風流韻事當做自己冠上的寶珠,將它展示給所有人看。”
“他將你的美貌、你的高貴踩到腳底,大肆談論你的風情與嫵媚,以顯示出自己的魅力非凡。”
“今日你饒他一命,他日誰來饒你一命?天下有萬萬之人,亦有萬萬之口,一口傳十口,十口傳百口,百口之後,天下皆知。我能殺一人、殺十人、殺百人,難道還能殺萬萬之人嗎?”
“二十八歲的你,終將會被十八歲時愚蠢的愛意殺死。”
“你彆說了!”
裴遊魚怒吼道。
鄔念青果然閉了嘴,靜靜地凝視裴遊魚,等待著她的決斷。
“我告訴你他是誰,您幫我快點處理掉,好嗎?”
裴遊魚微顫道。
鄔念青含笑點了點頭。
裴遊魚緩緩闔上眼,感到有些疲憊。
在鄔念青麵前演戲很累。
他剛剛那番話說得極為煽動人心,即便她沒有情郎,聽了那些話,也忍不住心裡發涼。
裴遊魚調整了一下坐姿,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茫茫宗來的,我隻知道他長得很好。我把他的樣子記得很清楚,等會兒我可以把他畫下來,你就拿著那張畫像找人。”
“他說他叫裴出鬆,是裴家的人。我因為他是裴家的人,所以從一開始,就對他抱有異常的好感。後來……後來的事情你應該可以想象。”
“那天夜裡我去萬書閣找書,也是因為他。”
“我怕自己與他沒出三服……”
“砰”——
裴遊魚驚恐抬眼,卻見鄔念青一拳打在了床柱子上。
他收回手,溫和道:“你繼續說。”
“就這些了……對了,九重蓮池底部的陣法……其實是他幫我改裝的,原本沒那麼複雜。或許可以從那個陣法上找線索,但是您把它拆了……”
床榻顫了顫,裴遊魚抬眼。
床柱子上出現了第二道凹痕。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鄔念青吐出一口濁氣,忽然起身,向著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