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自己狂傲胡鬨,看不慣二弟賈政那些清客拍馬逢迎,但是對真的讀書人,反而十分尊敬。
林如海此言不卑不亢,聽著賈赦都想找個本子記下來,將來講給孫輩聽。
如此可靠上進的讀書人,他做哥哥的看見青年才俊,提上一嘴又如何,反正最近妹子正忙著議親,不也沒讓第三人知曉。
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依著這般邏輯,賈赦忽而覺著,他評價林如海和妹子相配,十分睿智,更要找補幾句:
“方才我提及舍妹之時,實在唐突,還望林兄莫要與外人提及……今日湊巧,林兄莫不如到我府上一敘?”
林如海點頭,他當然不會做出有損妻子名聲的舉止。
方才林如海還遺憾不能進榮國府大門,可麵對未來舅兄的邀約,林如海猶豫了。
如果他現在和賈赦打得火熱,將來賈母聽聞,沒準會想著他與賈赦是一類人。
前世他進京與賈府人不見半點交道,回江南鄉試中舉後和賈敏的親事馬上就定下。
萬一弄巧成拙,此刻榮國府還是不進的為妙。
林如海麵露難色,十分慚愧:“實在抱歉,夫子已經訂好要見客,我自告奮勇出來買幾樣小食,今日怕是不能去。”
此言一出,林如海自己都驚著了。
什麼時候自己說謊竟然能麵不改色心不跳了!
再活一世,他果然成長了,真不愧是當過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學得爐火純青!
賈赦心有遺憾,不過自己忽而邀約,旁人無空也正常,他十分大度:“無妨,來日再聚,我下帖子請你。”
待賈赦絮絮叨叨與林如海拉一回家常,把人送走,一回身瞧見跟班的臉色像是吃了毒藥一般,皺得一團。
小廝哭喪一樣的臉:“大爺,家中太太還等著您呢!!”
賈赦想起自己原本在聚賢樓喝酒,賈母專門派人,催他回去議事。
他竟然在這邊和林如海掰扯妹妹配不配,賈赦慌了,顧不得其它,拔腿一溜煙跑進門。
榮禧堂裡氣氛壓抑,賈赦最不喜歡來,反正每次一來,母親總有要說嘴的地方。
賈赦磕過頭,賈母冷哼一聲,上下打量他:“一家子就等著你!”
賈赦連忙解釋:“母親,孩兒隻是在路上遇見恩人,與他多說幾句,方才遲了,還望母親饒孩兒這一回。”
賈母那眼神顯然不信,反正賈赦日常把謊話掛在嘴邊,先前鬨到官府去,還嘴硬說是一件小事。
既然知道是小事,怎麼鬨出這麼大動靜?
要不是史家有人脈,賈赦確實沒和外麵的女人不三不四鬼混,萬一被禦史大人抓住把柄,榮國府不脫層皮才怪。
近來聖上也不知怎的,對一乾老臣十分厭棄,各家都縮著腦袋小心翼翼,賈赦自己沒個成算,還在欽差必經之路上打人鬨事。
看見賈母嫌惡的眼神,賈赦心頭發冷道:“母親,孩兒沒說假話,前兩天在路上鑒出瓷器的江南小學子,方才在街口碰見他,本想請他府中一敘,奈何不湊巧。”
賈敏坐在一旁,給賈母剝好葡萄,捧著水晶碟子過來,嬌聲軟語,恰如鶯啼:
“母親,大哥哥也被人誆騙,若我說,大哥哥的事處置得很妥當,他請官府做主,找出好幾家苦主,那些人家還專門來人送禮答謝大哥哥呢!他已經知錯,您就饒他這一回。”
賈敏三言兩語,將賈母哄得麵色回轉過來。
賈母無奈歎氣,又讓人把前幾日從廟裡取來的寄名符用托盤端來,對兒子語重心長:
“罷了,你這做父親的也不上心,瑚哥兒生下來就三災八難,你若有心,就拿著他生辰八字,親自去找一個和瑚哥兒生辰一樣的窮苦人家孩子,送到觀裡出家,壓一壓,興許今後就好了。”
賈赦的長子賈瑚,生下來就用藥養著,一季裡好不得幾日,尋醫問藥都不見好,隻能去問神佛。
提及兒子,賈赦總算露出點正形:“老神仙給的解法?”
賈母點頭,又叮囑一遍:“須得你親自去,你是他父親。”
賈母又安排道:“既然人家幫你一回,你也該好生答謝,才不失咱們這樣人家的禮數。”
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賈母心中有數,不是遇到這兩人阻攔,依著賈赦的脾氣必定當場又打又鬨,以儆效尤。
屆時欽差大人過路看見,榮國府肯定會被記一筆罪狀。
賈母想著都覺後背發涼。
賈赦見母親認同應該答謝二人,又道:“母親說的對,但他們和江南的大學士一起來京遊學,我若貿然去,怕真會失禮呢!”
賈敏看見哥哥賣乖的樣子,撲哧一笑,眉眼彎彎,唇角兩個小梨渦。
“哥哥這時竟然知道小心了?你不是早把人家底細都查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要把人祖宗三代都翻出來。”
林家顯然要走清流路線,賈赦從清虛觀回來,馬上就要人拉著大車禮物去致謝,還是賈敏攔下。
若賈赦貿然把東西送去,答謝不成,反而惹是生非。
最後是賈敏從賈赦的小金庫裡挑出幾樣能出手的文房之物,不顯得簡薄,又不至於過分貴重。
背後查人家來曆,不是君子所為,想到曾經動過那樣心思,賈赦臊得慌:“妹妹莫要打趣我了。”
林家祖上曾經顯貴過,興許母親也知他家舊事,賈赦麵容虔誠,向母親虛心求教:
“母親,今日我在外遇見的是林家人,好像比咱們府上還早得封賞呢!”
開國以來,勳貴之中姓林的沒有幾戶,能和四王八公平起平坐的林家,後人現下又在江南的,也隻剩那一家。
賈母眉頭皺起,似乎是在思索。
她在腦中將京中人家捋過一遍,點頭喃喃:
“竟是那個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