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才不跟小偷玩呢。
顧大磊和顧小三被孤立了,然後還被老師單獨叫出去狠狠批評了他們一頓,告訴他們偷東西不對,讓他們寫檢討,家長簽字,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
這大概是三個孩子從小熊到大第一次隱隱的覺得自己的做的事帶來了不好的後果。
而以前,他們不管做了什麼,都有人護著,顧長通和林母又都秉承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沒捅出去過,三個人每次打個哈哈事情就過去了,所以三個孩子從來不覺得事情有多嚴重,不就是爸媽罵一頓,打一頓,他們再撒個嬌就過去了嗎?
不過這才第一天,三個孩子雖然有發現這一次好像不一樣,但是還沒有察覺問題的嚴重性。
三個人正吃著飯,林諾回來了。
林諾看看白水青菜麵,抿唇一笑,“不錯。”
說完,轉身要上樓,顧長通剛好吃完,放下碗筷追了過去。
顧長通皮膚黑,嘴唇厚,臉上有肉,人又不胖,單從外表看,確實是憨厚老實的模樣。
顧長通說道:“小姨子,以後家裡的事咱們在家裡解決,你能不能彆去工廠找領導?”
林諾斜靠著門框,雙手交叉在胸前。
不說彆的,單說這副姿態就會給人留下一個不好惹的形象。
她在刻意營造一種原身不好惹的形象。
林諾笑盈盈的看著他,目光中卻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姐夫,你放心,領導那邊已經答應我了,以後你要是再有什麼為難,我幫你討理去,總不能讓三個孩子再挨餓吧?他們挨一次餓就偷錢,把咱媽的錢都給敗光了,要是多餓幾次,那不得殺人放火,把這個房子也給燒了。”
顧長通狠狠的皺著眉頭,他粗歸粗,但也聽得出林諾語氣裡的不懷好意。
他解釋道:“小姨子,麗麗他們沒有那麼壞。”
“我也沒說他們現在就有這麼壞啊。”林諾笑,“這不是長大後的事兒,誰也說不準嗎?”
例如,某些孩子故意推原身下樓,害原身流產,失去生育能力。
這跟殺人放火比,難道輕了?
俗話說三歲看到老。
自古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惡這兩個學術派觀點就一直爭論不休,沒個定論,然後又摻雜了人之初沒有善惡之彆的一派。
不過麼,不管人之初,到底是善是惡。
林諾相信,以顧長通和林母這種不分善惡的教導方式,就算是百分百複製了孔聖人基因的小孩都得被帶偏。
顧長通嘴笨,沒林諾會說,隻會不斷強調,“他們不壞。”
“小偷壞嗎?”
顧長通卡殼了。
“騙子壞嗎?”
林諾笑眯眯的繼續問:“你討厭騙子和小偷嗎?”
顧長通憋紅了臉。
看,顧長通都沒辦法說出不討厭騙子和小偷。
那原身討厭顧長通養出來的三個騙子和小偷,很奇怪嗎?
顧長通腦子轉了半天,好像終於想出了一個反駁林諾的話,“他們還小,長大就會好。”
“地裡的土豆都還要施肥修剪才能長好,你教他們了嗎?有告訴他們,膽敢再犯,腿打折嗎?哦,這次事情鬨這麼大,也就是象征性的打了幾巴掌。之後呢?你有跟他們講道理嗎?跟他們說清楚事情的嚴重嗎?”
“我……我……”顧長通絞儘腦汁的想了半天,然後說道:“這些事,以前都是你姐在管。”
“所以,你就沒責任了?所以我姐死了,你自己的親生孩子你都不用費心的澆水施肥了?”
“我……我……”
顧長通又在那我了半天。
林諾懶得跟他車軲轆話的轉,直接換了話題,“對了,姐夫,你住咱媽家也住了兩個多月了吧?姐姐去了,你家房子燒了,你沒錢,你家房子也暫時修不了,我和媽理解你,體諒你,這房租就不收了,夥食費你總得給吧?這兩個月,我和媽兩個人,你們一家四張嘴,你一個大男人,乾的是體力活,飯量大,三個半大的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吃的也有,這兩個月,你們家四口人吃了我和媽兩個人四個多月的口糧。姐夫,你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讓丈母娘和小姨子養你們家吧?”
林諾微微一笑,“姐夫應該拉不下這個臉吧?一個大男人,自己不養孩子,在丈母娘和小姨子上白吃白喝,傳出去了,多丟人。”
90年代正是工資低,物價高的年代,一斤豬肉五塊多,普通人工資一個月就兩百出頭一點,三百都算高工資了。
偏三個孩子頓頓都要吃肉。
長身體的時候,不吃肉胃裡就澇得很。
這誰家養得起?
前世,原身都是委屈自己養著顧長通一家,好不容易賺的錢買的肉,最後啊,自己一塊沒吃著,全喂了彆人。
姐夫和小姨子說著是親戚。
但說到底不還是兩家人嗎?
憑什麼原身就得燃燒自己,照亮顧長通他們一家?
冤大頭也不是這麼當的。
顧長通看著林諾,隻覺得以前通情達理,溫柔善良的小姨子突然變得牙尖嘴利,錙銖必較,陌生又自私。
顧長通低著頭說:“廠子裡最近效益不好,工資發的慢。”
“那我去廠裡找領導說道說道。”
“不、不行。”
“怎麼不行了?”
顧長通煩惱的抓著頭發,去工廠要錢,丟人,太丟人。
何況,工廠又沒有拖欠工資。
現在的小姨子怎麼變得這麼咄咄逼人,像個潑婦?
顧長通又說:“我還要省錢修房子。”
“在我家白吃白喝花我的錢,合著,你是想拿我的錢修你的房子啊。”
林諾叉腰大怒狀,“行啊顧長通,你看起來人挺老實的,暗地裡很會算計啊,我倒要出去請大家評評理,看你這麼做,是個厚道人做的事兒不。”
林諾作勢就要走,顧長通趕緊伸出手擋住出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麼總歪曲彆人的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這錢你是給還是不給?”
“給。”
林諾都要出去敗他名聲了,他還能不給嗎?
但是真要給,顧長通肉疼。
他委屈巴巴的說道:“就算要給,也是給咱媽,不是給你。”
“行啊,那你給去吧。”
“嗯。”
顧長通見林諾算了,鬆了口氣,逃也似的想下樓。
至於這錢給嶽母嘛,他隻說給,也沒說多久給不是嗎?
而且,嶽母那麼心疼孩子,哪裡舍得收他的錢。
顧長通正想著,身後傳來林諾細細柔柔的聲音,“對了,姐夫。我已經跟媽說過了,以後就不在家裡吃飯了,夥食費自然也不交了。”
顧長通腳一頓,回頭,深深的看了林諾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林諾把手從胸前放下來,實話說,要架出一個看著就不好惹的形象也挺累的。
林諾轉身進屋,休息去了。
顧長通那邊就不舒服了。
因為林諾提了夥食費,顧長通開始清算自己的錢,他每個月工資一百八,搬進嶽母家兩個月了,存了二百五。
也就是等於在嶽母家基本沒花錢。
如果要給飯錢。
一家四張嘴。
豬肉五塊二一斤,土豆六角九分錢,青椒一塊二,豆腐六毛五,蘿卜四毛,麵粉一塊一毛二。
不能算。
一算太嚇人了。
光是夥食費,他們一家四口吃下來,他就剩不了多少錢了。
到時候怎麼修房子?
顧長通再度沉默了。
沉默就像他逃避世界的武器,仿佛隻要他沉默,一切就能自己解決。
然而這一次,沉默並沒有多大用。
因為不出兩天,林母就主動找顧長通要錢了。
林母的錢被偷了,林諾又不交生活費,她加顧長通四口人,就是五張嘴,哪有錢養?
吃完早飯,林母沒去洗碗,隻把碗筷一收,繞著彎的說,“長通啊,上次家裡的錢被賊給偷了,這些年媽要養兩個女兒,也沒存下多少錢,你和娟兒結婚,給了彩禮,後來你們生三胎,違反了政策,彩禮又給拿回去交罰款了,所以媽現在手裡是一點錢也沒有了。”
顧長通低著頭沉默著。
林母見他不搭話,又說道,“諾兒最近都是在外麵吃了才回來的,家裡就我和你,還有三個孩子。”
顧長通手抓著椅子,還是不說話。
這一直不說話怎麼行?
林母也急了,“長通,媽也不是個愛計較的人,也知道你困難。這樣吧,家裡你住著,媽不說什麼,以後菜你來買,你買什麼菜,媽做什麼,不過你也知道媽的腰不好,這幾天勉強撐著,每天都要貼膏藥,剛好廠子裡中午不是給你留了時間回來做飯嗎?到時候你做,媽在一邊教你,保證教會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長通知道是躲不過了。
他心裡難受著,卻也隻能接收現實了。
不過好在,以後菜他來買,那倒是可以省一點了。
顧長通想得很好,去菜市場撿便宜的買,能省一點是一點。
可是他哪裡會買菜?
雖說90年代還是人情社會,菜市場裡有熟人,那也不是都是你熟人啊。
而且市場也不規範,缺斤短兩就不說了。
顧長通為了便宜買回家的菜就沒幾個新鮮的。
林母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都閉了嘴。
這俗話說,嶽母和女婿關係難處。
何況女婿處境艱難,說了,彆人會以為你是在諷刺他窮。
林母不說,顧柳麗,顧大磊,顧小山可憋不住。
“這菜也太難吃了。”顧柳麗開口。
她是大姐大,她一開口,兩個弟弟立刻跟上。
顧大磊:“爸,怎麼沒肉了?好久沒吃肉了,腸子裡一點葷腥都沒有,我最近總餓。”
顧小山:“爸爸,我也是,我想吃肉,吃大雞腿。”
顧長通臉色難看的將筷子拍桌子上,“有的吃就不錯了,災荒年代啃樹皮吃草根,看你們還挑不挑!”
顧柳麗,“爸,以前不是每天都有葷腥嗎?”
以前都有葷腥,現在沒了。
以前林諾出錢家裡就有肉,現在輪到他出夥食費,家裡的肉就沒了。
這不是赤果果的罵他一個大男人不如個女人嗎?
顧長通自尊心受不了,啪一巴掌打顧柳麗臉上,“不想吃就給我滾回去做作業。”
顧柳麗愣了一下,哇的一聲捂著臉跑了。
顧大磊和顧小山趕緊低下頭,拚命將飯往嘴裡塞,吃完將碗放桌子上,跑回自己的屋子裡
林母也吃不下了,將筷子放桌子,埋怨道:“你跟個孩子發什麼火?”
顧長通埋頭說道:“主要是太不像話了,什麼樣的家庭頓頓吃肉,以前咱們小時候,三提五統,加公糧,公積金,計劃生育費,農業稅等等,工業支持農業,都是拿好糧給城裡用,逢年過節能吃頓肉就不錯了。現在的小孩,天天叫嚷著吃肉,沒肉怎麼了?沒肉就吃不下飯了。”
顧長通抱怨著。
興許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為了自尊心在推卸責任,但是就是憑本能的做了。
說起這些,林母陷入了回憶裡。
以後老林還在的時候,推著車交公糧,一年四季的最好糧食都在車上了。
那真是稍微差一點點,公糧社的工作人員都得讓他們推回去重交。
自己家碗裡都沒幾粒好米,大部分時候都是粗糧,都是土豆,紅薯什麼的。
現在他們的村子變鄉鎮了,有一部分人進廠了,日子就稍微好過一點了,但田地還在,三提五統每年還在交著。
聽說隔壁村,現在一年到頭收成一千二百多,這些交的公糧加公積金加稅就得六百多。
所以說大家都願意進廠工作啊,種田太苦了。
隻是這工廠緊俏的很,招的人少。
當初諾兒她姐嫁給顧長通是實實在在的高攀了。
林母喋喋不休的念叨著回憶,顧長通就低著頭聽著。
林母說累了,問顧長通:“你家裡起火的時候票據還在嗎?我的都還收著,每年交了多少稅公積金公益金都收著,等以後工業反哺農業,這都有大用處。”
顧長通搖了搖頭,“找個機會去政府補一個吧。”
“嗯。”
兩人說著,剛剛草根樹皮的話題就過了。
可是大人過了,小孩過不去啊。
顧柳麗趴在床上哇哇的哭,她年紀最大,是三個孩子之首。
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爸爸也很少打她,都是拿兩個弟弟中年齡最大的顧大磊開刀。
今天不知怎麼的,就給了她一巴掌。
嗚嗚嗚……
顧柳麗臉上火辣辣的疼,但是更重要的是她感覺自己丟了麵子。
砰砰砰。
顧柳麗掄著小拳頭砸枕頭。
顧大磊和顧小山麵麵相覷。
顧大磊:“姐,彆哭了,其實我們也餓。”
自打姑姑不回家吃飯之後,這家裡的夥食質量就集體下滑。
顧小山點頭。
顧柳麗坐起來,抹了抹眼淚,”哼,爸爸不給我們吃肉,我們就自己找肉吃。”
顧大磊、顧小山:“對,外婆養的有雞。”
顧柳麗眼珠子一轉,將兩個弟弟叫到跟前嘀咕了一陣。
第二天一大早,顧柳麗和兩個弟弟偷偷摸到雞窩,把那才半大的小雞抓住脖子拖出來,綁起來塞進了書包。
三個人像沒事兒人一樣出來吃飯。
顧長通站在灶台前,手忙腳亂,汗如雨下。
這到了盛夏了,就是一大早,氣溫都高,尤其是廚房又狹窄,悶死個人。
這前幾天做飯還不覺得這麼難受,這會兒就真的是憋悶至極了。
顧長通下定決心,明天最多煮碗麵,絕對不蒸饅頭熬粥了,太費勁,太磨人了。
飯桌上,三個孩子意外的乖,還暗戳戳的相互打眼色,臉上也帶著暗戳戳的喜悅。
等吃完飯,三個人出門,顧柳麗趕緊把雞從書包裡放出一個頭透氣。
顧大磊拿出了從家裡摸出來的火柴。
待會兒他們就找個地方把雞烤了。
三個人一想到烤雞,嘴裡不住的流口水。
突然,嗡嗡嗡的聲音從三個人身後出來。
一陣疾風呼嘯而過。
顧柳麗手裡的雞和書包都沒了。
飛車賊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那速度,那氣勢,熟手中的慣犯。
顧柳麗當時手還抓著書包,慣性下,整個人都被帶倒在了地上,還帶了一截路,整個手臂和膝蓋都在馬路上磨掉了表層的皮肉。
這可就是真火辣辣的疼了,完全不是一個小孩能忍受得了的。
顧柳麗站不起來,隻能坐在地上哭。
顧大磊和顧小山沒見過這陣仗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