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拿著燒餅進了書房。
林複去燒了熱水,泡了茶又給林諾送了過來。
靈堂內,馮麗珍繼續守著。
該吊唁的前兩天都來過了。
這第三天人就少了。
馮麗珍原本是打算坐椅子上,撐著頭閉上眼睡一睡,但是,每次剛睡得半夢半醒之間就來人了。
她是家屬,要負責招呼。
這一整日是休息,休息不好,跪,跪得膝蓋疼,坐,坐得屁股僵硬。
冷風還嗖嗖的刮著。
她頭昏腦脹,已經開始有了發燒的前兆,喉嚨也一直不舒服,卡痰,開始咳嗽了起來。
林諾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
她很懷疑,如今這個生病的馮麗珍,沒錢沒槍,是不是還有力氣和能力跑去找秦淩梟報仇。
守靈三天結束。
林母撐著重病的身子,在林複和林堯的攙扶下送林耀的棺木入土為安。
馮麗珍一路跟著。
林諾抱著黑白照片走在最前麵。
棺木放下去,開始蓋土。
林母哭暈了過去,林諾讓兩個弟弟將林母扶到一旁休息。
最後一捧土要親人撒上去。
馮麗珍捧起土,林諾按下她的手,“麗珍姐,你雖然是我哥的未婚妻,但是並沒有正式入門。你還年輕,以後還會重新婚配,我來吧。我是他的親妹妹。”
馮麗珍身形一晃,搖搖欲墜,“不,我不會改嫁的,這一輩子除了阿耀,我誰都不要。”
“麗珍姐,這是規矩。”
說完,林諾抓起一把黃土,撒了上去。
前世就是馮麗珍撒的,以未亡人的身份。
後來,原身被害得半身不遂,不能再動手術,隻能靠著輪椅出行時,每每想起馮麗珍後來和秦淩梟的恩恩愛愛,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原身就恨得牙癢癢。
這樣的人,不配撒這最後一捧土。
馮麗珍看著林諾做完了所有儀式,她死死的抿著唇,她默默的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阿妹並不知道她有多愛阿耀,為阿耀報仇的決心有多堅決,所以她阻止她也是應該的。
但是!
她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她有多愛阿耀,她這一輩子都是阿耀的妻子。
喪禮的一切都結束了。
明天十方堂就要重新開業,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拖下去了。
林諾隻能拿了醫書回房看。
深夜。
馮麗珍一個人偷偷摸進了書房。
她是原身哥哥的未婚妻,是十方堂未來的女主人。
十方堂的賬目,銀錢和貴重物品的存放從來不會瞞她。
馮麗珍拿出鑰匙打開了櫃子的鎖,伸手往裡一掏。
空的?
怎麼可能?
馮麗珍打開另一個櫃子,還是空的。
錢呢?
手1槍呢?
金銀珠寶呢?
沒有這些東西,她要如何追查秦淩梟的下落,要如何給阿耀報仇?
馮麗珍坐了一會兒,一下想明白了。
這些櫃子的鑰匙隻有十方堂的主人有。
她的鑰匙是阿耀給的。
所以,能從櫃子裡拿走東西的隻有兩個人,阿妹和娘。
娘為了阿耀的事情一夜病重,根本注意不到這些,那麼就隻剩阿妹了。
馮麗珍敲開了正在和醫書奮戰的林諾的大門。
馮麗珍咬了咬唇,問:“阿妹,書房裡的東西是你收起來了嗎?”
“哥哥喪事期間,人員進出複雜,我怕有小偷趁亂渾水摸魚就給收起來了。怎麼了?”
林諾一連坦蕩的看著她。
馮麗珍手緊緊的捏著袖子,猶豫猶豫再猶豫還是決定和盤托出,“阿妹,我想請你把槍給我,再給我一些錢。”
“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找秦淩梟,殺了他,給你哥報仇。”
“我拒絕。”
林諾毫不猶豫開口道:“秦淩梟何等危險的人物,他縱橫黑白兩道這麼多年,殺人無數就不說。單單說他經營的那些生意,妓館,賭場,鴉片,哪一個是乾淨的?”
“我不怕。”
“我怕。”林諾很好奇。
身負殺夫之仇的馮麗珍到底是怎麼愛上秦淩梟的。
她日夜對著秦淩梟那張臉不覺得惡心嗎?
看到秦淩梟殺人的時候不覺得害怕嗎?
林諾說道:“你知道秦淩梟的妓館是怎麼經營的嗎?”
“賣女兒?”
林諾可笑的看著她,“你以為隻是賣兒賣女那麼簡單?這天下哪來那麼多漂亮女人被爹媽賣到妓館,秦淩梟的手下會四處搜尋漂亮女人,就說c城一個賬房先生的女兒,長相標誌身段姣好,秦淩梟的手下看見了,趁著深夜,假裝喝醉,路上撞了那賬房先生,說賬房先生故意撞他,然後把那賬房先生打成了殘廢,他女兒為了給親爹治病賣房子賣田產賣家產,秦淩梟的手下收買了給她爹治病的大夫,錢花沒了,人給治殘廢了,要想自己親爹不死,怎麼辦?賣身啊,賣到妓館裡伺候男人,他們就給錢給你親爹治病。”
馮麗珍受了罪,本就臉色慘白,這會兒更白了。
林諾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件事,我是怎麼知道的嗎。那賬房先生的女兒就在鳳仙樓接客,她爹後來為了不拖累她自儘了,秦淩梟的手下偽造了賣身契,直接把人給送進了妓館。後來,那女孩染上了病,身子壞了,來十方堂治病,她的身體迎來送往那麼多人,最後連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我哥免費送了藥給她,不到半個月,她就被妓館的嘍囉打死了。”
林諾問她,“鴉片你知道危害,賭場你知道,妓館你也知道。那你知道秦淩梟和國民政府的高級官員合作走私緊俏物資,甚至走私軍火給日本人嗎?他的背景之深,你根本想像不到。”
“我不怕!”
馮麗珍握緊了拳頭。
“不怕?”
你倒是不怕。
你後來都寫回憶錄裡了。
“我再跟你說一件事。除了剛才說的那些,秦淩梟還販賣華工,知道什麼叫華工嗎?外國人管這叫華奴,就是奴隸,和黑人一樣的奴隸。你知道販賣這些人多大的利潤嗎?你又知道販賣人口多大的風險嗎?”
林諾冷冷的說道:“曾經有一次,秦淩梟裝了一貨船將近五十六個華工出口海外,結果讓人給截了,他當時關係還沒有完全打通,被人家當地海關船給攔了,要加收稅款,稅款的總額比這些華工都貴,人家就是要給他個教訓。秦淩梟直接下令,將裝有華工的籠子全部扔海裡,即刻返航。五十六個人,全部葬身大海,把人家外國人都給嚇到了。狠,還是你們華國人狠啊,從此以後,秦淩梟的名號在海外徹底打響了。”
林諾質問道:“聽到這些,你還覺得無所謂嗎?”
這些是回憶錄裡你自己清清楚楚寫出來的。
所以知道這一切的你,到底是怎麼無視這些人的痛苦哀嚎愛上秦淩梟,歌頌你們那至死不渝偉大的愛情,高喊一聲愛無罪的?
馮麗珍纖細脆弱的身體不住的發抖。
她緊握雙拳。
指甲深深的掐進肉裡。
嬌小的身體突然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我不管!我不管他有多可怕,多隻手遮天,我隻要報仇,隻要能殺了他為阿耀報仇,我什麼都不怕。”
林諾深深的注視著馮麗珍。
這一刻,她說的話好像是真的。
“是嗎?”
林諾輕輕的勾唇,“如果你真的下定了決心,可以。”
馮麗珍一喜,“阿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的。”
“不過,你親眼見過秦淩梟的可怕之後還是不改變主意,我就給你槍。”
“怎麼見?你知道他在哪裡?”
“當然。”
林諾意味深長的一笑。
秦淩梟是真愛你啊,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而你在他死後,公開了這一切。
林諾說道:“秦淩梟是妓館裡的女人生下來的,他十歲那年他母親被人在床上折磨死了,所以,每年他母親的忌日他會去拜祭她母親。”
“她母親的墳在哪裡?”
“沒有墳。”
林諾淡淡的的說道:“她母親是死於花柳病,人一死就直接被燒了,灰也撒了。秦淩梟從小混江湖,混出明堂後,她母親待過的青樓早就已經廢了,於是他原址重建了一個青樓,每年母親忌日就去三樓卉花閣坐半個小時。”
“也是個可憐人啊……”
馮麗珍悠悠的感歎道。
林諾淩厲的眼神掃過去。
馮麗珍低著頭倒是沒注意。
林諾笑了,剛才她說那麼多,馮麗珍沒感歎一句那些人可憐,這會兒倒是覺得秦淩梟可憐了。
“鳳仙樓。”
林諾話音剛落,馮麗珍赫然抬頭,“鳳仙樓?就是那個賬房女兒待的鳳仙樓?”
“沒錯,距離十方堂也就十公裡不到。”
林諾說道:“五天後就是秦淩梟母親的忌日,你可以去那裡守著,去了,你就能見到秦淩梟。等見了秦淩梟你再回來告訴我你的決定。”
我相信你們的緣分。
就算你在妓館門口瞎逛,你們也一定會見麵。
畢竟,真愛嘛,總是獨特的。
第二天,馮麗珍打包了幾件衣服就頂著病痛的身體出發了。
林複林堯詢問,林諾隻說馮麗珍出去散心去了。
林諾將十方堂托付給兩個弟弟照顧,去拜訪了安德魯教授。
安德魯教授是一位很純粹的醫學研究者。
他很欣賞針灸之術,和原身經常一起交流,兩個人名為師生,實則互為老師。
林諾將禮物放下,笑著說道:“安德魯教授,這次我來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哦?是什麼?親愛的林,你是我在華國最欣賞的人,你的拜托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林諾笑著,壓低聲音在安德魯耳邊說了幾個字。
“天啊,你要這個。”
“是的。”林諾無奈的一笑,“您知道的,我哥哥出了事,十方堂一直免費給窮人看病送藥,實在是經濟拮據,但是動手術需要止痛藥和消炎藥,這類止痛藥和消炎藥又是管製品,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拜托您。”
安德魯教授很為難。
以他的地位,弄到青黴素是沒有問題的。
林也是他最為欣賞的學生和最好的朋友。
但是,其他的藥物就很危險了,因為它可以提煉出與嗎1啡很相似的成癮性物質。
而且純度越高,越可怕。
這些東西一旦讓人上癮,就會轉而吸食du品,根本無法戒除。
安德魯教授猶豫了許久,出於對自己學生的信任,還是答應了替林諾想想辦法。
從安德魯教授那裡出來,林諾長長的深呼吸。
想她一個清清白白的it打工人,現在竟然都開始提煉那玩意兒了。
林諾拍拍臉。
996也很無語,宿主這兩天瘋狂研究醫書,醫術沒看出進步了多少,倒是一些違法犯罪的東西弄得熟練得不得了。
搞定了安德魯教授,林諾打算順便買點菜回十方堂。
家裡也是真沒啥吃的了。
林諾買了一隻雞,一條魚,一個大豬肘子,又買了一些白菜蘑菇之類的,準備回去給林母和其他人都補補。
她正挑著菜,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打砸的聲音。
她趕緊躲開。
兩個穿著黑色褂子的男人,手裡拿著那種盒子槍,一邊對著前邊開槍,一邊扶著一個戴黑色帽子,穿月白長衫的男人往後退。
戰亂年代就是這樣,老百姓一天安生日子也沒發過,到處都在打仗。
就算不打仗,也是地痞惡霸鬥毆搶地盤。
林諾轉了個彎,逃了。
賣菜的比她有經驗多了,人家聽到聲音不對,把菜一卷就跑沒影了。
菜少點沒關係,肉還在就行了。
林諾往反方向走。
反方向雖然回不去十方堂,但是可以先逛逛彆的地方,再買點東西,等這邊清靜了再回。
林諾逛了一陣子,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往回走,剛從巷子裡拐出來,嘴就被人給捂住了。
她也沒掙紮,聽話的跟著男人往後走,手悄悄摸進挎著的籃子裡,拿出裝有麻醉劑的針筒就往身後的男人身上紮。
隨著一聲慘叫。
林諾一腳踩男人腳背上,手肘後擊。
不要小看一個專業大夫的體能和力氣,畢竟原身是專業的。
男人吃痛的倒在地上,麻醉劑慢慢起了作用。
“你……”
他食指指向林諾,剛開了個口,暈死了過去。
林諾轉身要跑,一把槍抵在了她腦門上。
尼瑪。
這個時代太危險了。
而且,原身前世沒這出啊。
996默默吐槽:“前世,人家也沒去安德魯那求藥啊。”
“……”
林諾問來人:“有事?”
“十方堂的林小姐真是臨危不懼,有令尊當年的風範。”
一個聲音從牆角那邊傳過來。
林諾看過去。
男人艱難的挪動了一下身體,露出半張臉,可不就是剛才槍戰裡受傷的人嗎?
對方受傷,還認識她,也沒有直接開槍動手。
那看來她暫時是安全的。
男人見林諾一臉淡定,心下也是警覺她小小年紀竟有這份膽識。
男人說道:“林小姐,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請你幫我取幾顆子彈。”
空氣陡然有幾分尷尬。
當然,這份尷尬隻有林諾感覺到了。
畢竟也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就是頂尖菜鳥。
男人還以為林諾是不想給他治療。
他虛弱的說道:“林小姐,我們不是壞人。”
林諾:“……”
是,雖然你們當街槍戰,但是你們可能真不是壞人。
但是……
她是啊。
取子彈要開刀啊。
看男人那快死了的模樣,和這些人的行事作風。
這子彈如果不是在緊要的位置,他們自己就能拿把刀給撬出來,何必冒著生命危險不逃走,反而綁架她一個女醫生?
緊要位置,說不定還有大出血,傷口要縫合。
尼瑪。
這是天要亡她啊。
林諾沉默許久問,“如果治死了呢?”
對方一笑,“不會,林小姐可以十方堂的接班人,有名的天才神醫。”
林諾微笑。
努力微笑。
那你對我可真是太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