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隨手拿起媒人送過來的冊子看了起來,
費辛籽和費海源都該定親了。
前世費辛籽定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大公子。
費海源是孫將軍家的小女兒。
然後因為這兩門親事,費辛籽和費海源都不滿意,還鬨得很不愉快。
費辛籽是想要追求自由的一生一世的愛情。
費海源是那時候還喜歡杜芷桃,並不知道杜芷桃和費尚徳的事情。
杜芷桃沉默了許久,重新整理清楚了思緒,問道:“夫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我們女子的從,幾百年來,它一直訓誡著我們,教我們懂規矩,守規矩。但是夫人,你這一生都遵從這樣的規則,從未為自己而活一次,難道就沒有過遺憾嗎?
被禁錮在這座像牢籠一樣的將軍府裡,你寂寞嗎?孤獨嗎?終其一生,隻有從父,從夫,從子,一生都在為彆人而奉獻,壓抑自我,像個供奉給從四德的供品一樣,生命被人為的挖走了一塊,是那麼的殘缺和痛苦,你難道沒有想過反抗嗎?”
林諾翻看著冊子,挑眉一笑,“你猜。”
杜芷桃:“……”
不管杜芷桃問什麼,林諾都兩個字,你猜。
許久後大概也是習慣林諾的回答思路了。
杜芷桃乾脆挑開了問,“夫人,如果有一天將軍愛上了彆人。”
“哦,誰?”
林諾放下冊子,一派正宮典範,“既然將軍偶爾心血來潮喜歡上了彆人,那就納進來當妾吧。”
“你不嫉妒嗎?不傷心嗎?”
“嫉妒傷心有用嗎?”
林諾反問。
既然知道原身會嫉妒會傷心,那你為什麼又要介入彆人的婚姻,還要跑到原配麵前在找存在感?
你們的愛情就那麼偉大嗎?
可以肆意踐踏彆人的尊嚴,彆人的性命?
杜芷桃:“夫人,你和將軍是盲婚啞嫁沒有感情也正常。”
“是嗎?”
林諾依舊淡定,“我和將軍結婚十多年,生下一兒一女,將軍中間從無姬妾,夫妻和睦,這樣的生活十幾年,居然沒有養出感情。可能是人不如狗吧,養狗養十幾年,都有感情了。”
沒感情,原身早許願讓費尚徳去死了。
林諾這話說的難聽,杜芷桃小臉一片蒼白。
林諾笑了笑,話鋒一轉,把話題跳了過去,“其實,將軍這麼多年也沒有個其他人,也算是不錯了,大周朝哪個男人沒有養幾房小妾的。這男人啊,越到中年越會感覺遲暮,就越是喜歡小姑娘。彆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到了中年也更喜歡年輕的,畢竟,人老了,年輕的肉1體能帶來更大的刺激。將軍若是有看得上的,納回來就行了。”
“畢竟——”
林諾眸光一凜,“如今我是皇上親封品誥命夫人,品郡主,身份貴重,壓在這裡,誰也越不過去。任何女人到了我麵前,都隻能是可以隨意發賣的妾,除非我死,否則永遠當不了妻。”
這話說的是鏗鏘有力。
杜芷桃渾身一顫。
終於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身份階級差距。
在這個時代就代表一切。
就像前世,她是郡主,她尊,原身卑。
她和太後可以壓的原身抬不起頭,隻能去死。
現在,林諾尊,她卑,林諾就能壓的她翻不了身。
杜芷桃恍惚的走了。
碧璽生氣的罵道:“晦氣。”
什麼人啊。
平白無故跑人家夫人屋裡說一些有的沒的就算了,還挑撥人家夫妻間的感情。
夫人過得好好的,偏要編排將軍娶小妾。
真晦氣。
林諾聽見碧璽的話也沒說什麼。
這丫頭在她跟前待久了,膽子也是越來越大了,連縣主都敢罵了。
行吧,都是她寵出來的,能怎麼樣呢?
繼續縱著唄。
林諾又翻看了一會兒冊子,估摸著杜芷桃回去,費尚徳該心疼的過來找她問話了,讓人去把費海源和費辛籽叫了過來。
林諾讓人將媒人的畫冊給費海源和費辛籽,“你們也到了該訂婚的年齡了,看一下吧,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費辛籽和費海源對視一眼,尷尬的拿著畫冊看起來。
費海源一門心思的想著杜芷桃,看得很敷衍。
費辛籽也看不下去,前世,母親給她定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大公子。
大公子是很溫柔,就是長得一般,還有點書呆子氣,相處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
費辛籽將畫冊扔到一邊,說道:“娘,我不想定親。”
“為什麼?”
林諾喝著茶,表情平靜。
費辛籽說道:“我不要盲婚啞嫁,我是人,我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我不要隨便找個不認識的男人就嫁了,然後就這麼像娘你一樣,沒有自我的過一輩子。”
前世她也是這麼說的,換來的是娘的嚴厲訓斥。
這一次,費辛籽依舊不怕,她昂首挺胸已經做好了麵對所有狂風暴雨的準備。
然而林諾隻是淡淡一笑,“既然這是你的意思,那就如你所願吧,你的婚事,你不要娘操心了,娘就不操心了,給你足夠的自由。”
“娘?”
費辛籽愕然。
林諾笑道:“你不是說了嗎?你不要盲婚啞嫁,不要像娘一樣,隨便找個不認識的男人,沒有自我的過一輩子。娘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尊重你。”
“娘,你是不是病了?”費辛籽問。
“沒有。”林諾放下手裡的茶杯,餘光瞥見門口一截明藍的衣衫,笑道:“娘也是從你這個年紀走過來了,二八芳華,天真爛漫,自然也是對愛情有過憧憬的,娘也喜歡過人,知道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所以。娘支持你,你的想法並沒有錯。但是,辛籽。”
“娘,你說。”
“你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就要自己堅強的走下去,娘不會阻攔你,也不會幫你。愛情是無罪的,就像刀也是無罪的一樣。有罪無罪的前提是,是否會傷害無辜的人,就像刀在保衛國土的戰士手裡,它是崇高的神聖的,在殺人越貨的賊人手裡,它就是肮臟血腥的。”
費辛籽皺眉。
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林諾也沒有解釋,然後看向費海源,“海源,你呢?有相中的嗎?”
費海源見林諾今天格外的好說話,一下有了勇氣,立刻說道:“娘,我喜歡哪家的姑娘都可以嗎?”
“當然。”
費海源:“那我喜歡杜芷桃,杜縣主,我想娶她。”
“嗬,你想娶她,她想嫁你嗎?”
林諾還沒說話,費辛籽先開了口。
她心裡憋著氣。
她覺得自己前世被徹頭徹尾的欺騙了。
明明是一對jian夫yin婦的偷1情,卻還要偽裝成純潔的愛情。
呸。
騙子。
“妹妹,你什麼意思?”
“哼。”
費辛籽鼻孔出氣,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彆你自作多情,徒增笑耳。”
“芷桃對我很好,每次見我都笑,還幫我縫衣服。”
“哦。”
費辛籽陰陽怪氣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哥哥,還是清醒點好,彆被人耍了還給彆人數錢。”
“費辛籽!你今天故意氣我是不是?”
“氣你怎麼了?我就是生氣你是個傻蛋,咱倆都是個傻蛋!”
“誰傻蛋了?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彆在這陰陽怪氣的!”
眼看兄妹倆話趕話要戳破窗戶紙了,身穿明藍長袍的費尚徳再也站不住了,他走了出來,嗬斥道:“吵什麼呢?你們娘病剛好,你們就在她麵前吵鬨,像什麼話!”
他看著費辛籽,心裡也在琢磨這丫頭到底是怎麼知道他和杜芷桃的事的。
“哼。”
費辛籽把頭一彆,氣鼓鼓的,一句話不說。
費海源則告狀道:“爹,是妹妹無理取鬨。”
“你是哥哥,年齡大,就應該讓著妹妹。”
“是,爹。”
費海源不說話了。
費尚徳走到林諾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你也是,孩子不懂事,你也跟著孩子不懂事嗎?說什麼尊重他們。辛籽和海源都十六了,你看誰家孩子這麼大都還沒有定親?”
“夫君,追求愛情,追求自由,追求真愛怎麼會是錯呢?”
林諾眼眸深深,如大海一樣平靜深沉。
她嘴角帶著笑,明明麵上看著是那麼的端莊和嫻靜,卻讓費尚徳有種在被嘲諷的感覺。
費尚徳有些尷尬。
他前不久才和芷桃有過肌膚之親,兩個人用生命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那時,他放縱的想,是的,他隻是一個男人,一個普通的愛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真愛無罪。
愛情值得用生命去歌頌。
現在麵對林諾同樣的拷問,卻心虛了。
不一樣。
費尚徳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和芷桃是兩個被囚禁在軀殼裡的彼此靈魂的另一半相遇了。
是無奈的,無可抗拒的相愛了。
但是,費辛籽隻是一個小女孩,什麼都不懂,她根本沒有愛的人。
她隻是在幻想一種真愛。
愛情是世間最難的相遇,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
費尚徳質問林諾:“如果辛籽一輩子都遇不到真愛,她就一輩子都不結婚嗎?”
費辛籽愣住了。
這個問題她沒想過。
林諾反而淡然一笑,似乎不把這麼嚴重的問題當一回事,“自由和真愛是無價的,如果遇不到,不結婚一輩子做一隻自由的鳥兒也可以,總好過如我一般在牢籠裡待著吧。”
“將軍府怎麼就成你的牢籠了?”
“那是我說錯了,將軍府不是我的牢籠,也不是任何人的牢籠。”
“你……”
費尚徳握緊了拳頭。
林諾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難受。
林諾又問:“那依夫君的意思是,讓辛籽先結婚,生一兩個孩子,等以後遇到真愛了,再和離,追求真愛?”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夫君覺得辛籽追求真愛又不能不結婚應該要怎麼做呢?”
費尚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林諾也不為難他了,將話題岔開,看向費辛籽,“不過辛籽啊,你爹爹說的也有道理。你一個後宅內院裡的女人,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出門都是侍衛隨從一大堆,去的地方不外乎就是姑娘們的後宅宴會,尋常男子都見不到幾個,你想怎麼遇見你的愛情?”
“這……我……”
費辛籽感覺自己腦袋都打結了。
怎麼追求個自由,追求個愛情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問題。
林諾又對費尚徳說:“夫君,既然海源喜歡杜縣主,我瞧著杜縣主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很和善,不如就成全他們吧,畢竟,海源對杜縣主也是真愛。”
“小孩子胡鬨而已。”
小孩子懂個屁的真愛。
林諾笑:“杜縣主以前是郡主,身份高貴,海源自然是高攀不上的。現在杜縣主也不過七品縣主,咱們家海源是品大員的嫡子,如今在軍中當值,已有六品官階在身,配七品縣主還是綽綽有餘的。”
“張口閉口就是品階,配不配,你除了知道念叨這些庸俗之物,還知道什麼?”
林諾反問:“夫君,我說追求自由,你覺得太叛逆,我說真愛吧,你又覺得小孩子胡鬨不懂事,我說現實規矩品階配對,你又覺得庸俗,那麼你說,你想聽我說什麼?”
費尚徳嘴角抖動,欲言又止。
說白了,矛盾了,不自洽了唄。
輪到自己就是真愛無罪,真愛無敵,腐朽的道德規矩囚禁了他自由的靈魂,讓他痛苦不堪。
輪到彆人追求,又看不慣。
覺得小孩子不懂事,沒他年齡大沒他見識廣沒他懂得多。
要彆人尊重他的自由和愛情又不尊重彆人的。
總覺得自己不一樣,自己是世間最獨特的,反正給自己找儘各種借口。
然後自己兒子要搶自己女人,又知道私通不能見人說不出口,急了,到處找借口。
漏洞百出。
林諾說完就開始喝茶了。
大家都不說話,她也不說。
說那麼多話,她也口渴好嗎?
大家都不說話,費海源坐不住了,跪下說道:“爹,我喜歡杜縣主,我想娶她,你就成全我們吧。”
“爹爹不會成全你的。”
費辛籽嘲諷的看著費尚徳,“嬌嫩嫩的花,誰都想摘下養自己手裡,爹爹也不……”
啪!
眼看費辛籽就要將一切都抖了出來,費尚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吵吵吵,吵個沒完,辛籽,你娘教你的規矩你都忘了?女子慎言慎行,你一個女孩子話這麼多,還有沒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那爹爹你……”
“閉嘴!”
費尚徳大聲喊道:“來人,大小姐不懂規矩,送回房內,讓她閉門思過。”
“爹爹,你分明是做賊心虛。”
“辛籽,怎麼和爹爹說話呢?”
林諾插話道:“你爹爹都嫌你話多了,你還不趕緊閉嘴。”
再不閉嘴,你爹說不定上前給你一巴掌。
林諾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費辛籽還是沒聽出來,她情緒上了頭,十分的激動,“爹爹,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杜芷桃……”
啪。
費尚徳一巴掌抽在費辛籽臉上,命令道:“帶下去。”
費辛籽倒在地上,捂著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費尚徳。
前世今生,這還是費尚徳第一次打她。
他怎麼能打她?
爹爹怎麼可以打她?
費辛籽被打蒙了。
費海源也嚇住了,“爹,你瘋啦?”
費尚徳的右手在發抖。
他心痛的看著費辛籽。
他也不想啊。
這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女兒。
可是能怎麼辦?
她馬上就要將他的秘密抖了出來了。
不行。
絕對不行。
杜芷桃就算是七品縣主,她也是太後的親侄女,身份貴重。
堂堂將軍,和十六歲的縣主私通,這是打皇家的臉,如果不攔住消息,是會被殺頭的。
“爹爹,我恨你!”
費辛籽喊了一句,哭著跑了。
“爹,你今天真的太過分了。”
費海源說完也追了過去。
林諾厭惡的看了費尚徳一眼。
前世費尚徳和杜芷桃親了,摸了,抱了,沒做到最後一步,每當有人問起,兩個人都信誓旦旦兩個人發乎情止乎禮,是清清白白的。
費辛籽也覺得兩個人的愛情純潔到沒有一絲雜質,一直都是費尚徳和杜芷桃兩個人愛情的堅定支持者。
這一世,沒了支持,就是反對。
費辛籽站在了費尚徳和杜芷桃的對立麵,自然成了敵人。
那麼費海源呢?
前世他被杜芷桃說服,相信真正的愛是無私的,是放手,是成全,是化小愛為大愛。
那麼今生呢?
如果他親眼看到杜芷桃和費尚徳赤身倮體在房間裡顛鸞倒鳳,還會覺得那是美好的愛情嗎?
聽見林諾的心聲,996電波都亂成了一團毛線。
為什麼呢?
它想破了數據庫都想不明白。
不就是順序換了一下嗎?
前世杜芷桃和費尚徳是相愛,矛盾,分手,繼續相愛,坦白,分開,最終在一起。
今生兩個人是,相愛,矛盾,結合,繼續相愛,以後說不定會坦白,然後在一起。
隻是順序調了個位置,怎麼大家的觀感都不一樣了呢?
人類好奇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