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祖上是三代貧農那種標準的窮人,可跟一般窮人不一樣的是,他們是給地主家當傭人的,一代代的,後代可謂都是“家生子”了,雖因為不太聰明,沒輪到什麼心腹地位,卻也很是安穩地活過了荒年,繁衍生息到現在了。
喬姥爺那一代成了自耕農,有了自己的土地,後來又進了廠,當了工人,可心底裡卻沒擺脫某種束縛,以至於死了之後,選擇的墓地還是曾經的主家劃分給他們的,就挨著主家的墳墓,像是某種護衛一樣。
那架勢,儼然還要追到地下去伺候。
因為喬姥爺這點兒固執的思想,他還在的時候,每年祭拜都是帶著全家人把那些主家的墳墓都給清掃一遍,再擺點兒貢品,燒點兒紙之類的,其中有幾座墳墓,他還記得都是誰和誰,也會給孫子輩講一講。
不知不覺,這件事就成為了一個傳統,以至於喬姥爺死後,祭拜喬姥爺的時候,喬姥姥就會帶著全家人把那些主家的墳墓都掃一掃,燒紙什麼的,倒是比喬姥爺那時候節儉一些,沒有在每座墳前都燒紙,而是統共畫一個大圈兒,寫上“喬家”二字,一並燒了。
這種情形,對當時還年幼的安琦來說,很是新鮮,沒見過祭拜自家祖宗,連帶著彆人家祖宗和彆人全家都一並祭拜的。
因為都是姓“喬”,她幼年的時候還以為那都是自家的祖宗,看看那若乾墓碑,還想祖上莫不是很是煊赫,否則怎麼有這麼大一片墓地,還天真地對喬溪說:“咱們家祖宗好多啊!”
把喬溪給逗得,差點兒都要在祭拜的時候笑了。
之後偷偷把她拉到一邊兒,給她大略說了說哪些墳墓才是自家的,哪些是彆人家的,弄得安琦好不尷尬,覺得自己身體年齡小了,連帶著智商也低了,問出的問題真的是毫無水平。
等到安琦再大一點兒,喬溪也如當年的喬姥爺一樣,給安琦講哪座墳墓曾經是誰誰誰的,都是喬姥爺口中的那一套說辭,喬溪自小就聽,如今也說給了女兒聽。
“你姥爺那時候還說,像是我這種丫頭,都應該去當丫鬟的,真是個老封建。”
喬溪這樣跟安琦吐槽過,顯然對那種執著於舊時代不肯罷手的老人家很是無語。
可轉頭再來看,這樣的事情又仿佛是一件趣事,把本就隨著時間淡漠的悲傷衝淡了很多,隻有淡淡的悵惘。
安琦出生的時候,喬姥爺就不在了,她沒見過這位姥爺,隻聽喬溪說過“你姥爺最喜歡女孩兒了,若是見了你,一定很喜歡的。”
喬姥爺的墓碑上麵有一張黑白照,是老年時期的黑白照,滿臉的皺紋,很是慈愛,隻許是第一次拍照,神態上很是拘謹,讓現在看著照片的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來,像是暴露在某種炮火之下一樣,總想著縮起來躲起來。
他是腦出血死的,很是突然,沒受什麼罪,卻也沒享多少福。
也因為喬姥爺死得早,喬家的幾個兒女,在安琦看來,對喬姥姥都有一種補償性質的好,像是喬姥姥要求吃這個吃那個,讓女兒給買了,結果自己開小灶,不給彆人吃這種事兒,哪怕是最計較的周霞,都沒計較過,隻偶爾說起來,嘴上揶揄兩句,討巧一樣顯得自己不得喬姥姥疼罷了。
這日,是個晴天,喬姥姥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大衣,帶著幾個兒女在前頭燒紙,一邊燒還一邊念叨著:“如今的日子好了,你也不要擔心了,兒女都好,我們都好,一會兒讓孫子孫女給你磕頭……”
她念叨的聲音並不大,某些地方拖著一種腔調,似哭聲,又似歌聲,悠長的調子若有悲意,倒是讓這一片寂靜的山林山林都更多幾分幽冷之感。
這片山林正中,就是那一戶喬家的墓地群了,很明顯,老太爺在中間,周圍是一圈兒小輩,再往外一圈兒是更小的一輩,就這樣一圈圈兒下來,喬爺爺這邊兒的祖宗隻在外圈兒之外,邊角的位置上占了一個地方,其他邊角上,也有其他姓氏的人在,這裡早就成了村中墓地,村裡的老人去世之後都葬在這裡。
在這種地方,安琦並不敢亂走,生怕什麼地方冒犯了,雖沒有鬼神,卻也總覺得對死者不敬不太好,哪怕是無意間的不敬。
因此也並沒有參觀墓地的念頭,每次都是在喬姥爺的墓碑前磕頭燒紙之後就立在左右不動,不似喬棟澤,猴子一樣,自小就愛在這邊兒溜圈兒,跟巡視士兵的將軍一樣,最愛從那中間的墓碑前一處處走過。
可能男孩子都愛動吧,孫竣和孫誠小時候也是這樣,安琦是穿越者,自小就記事兒,還記得差不多的年齡,孫竣和孫誠這對兒雙胞胎也是那麼活潑好動到有點兒熊孩子趨勢。
在墓地打鬨被喬珠訓斥這種事兒幾乎是回回都有,可回回他們還敢。
也是上了中學之後,知道個好歹了,沒有小時候那麼頑皮了,這才好了些,如今也能陪著安琦站在一旁說話了。
“可算是能休息兩天,真是累人,總感覺還沒考,我都已經過勁兒了。”
孫竣眉眼濃黑,看著就很有精神,跟弟弟孫誠比起來,卻要更黑一些,以至於兩人站在一起,看著都不像是雙胞胎,其實認真看,眉眼之間還是比較像的,像父親孫尚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