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她的高跟鞋,”陸廷鎮問,“還有裙子,在嗎?”
“稍等。”
過了一陣,老四說:“都還在。”
他送給她的這些東西。
她都沒帶走。
陸廷鎮按著眉心,無名火慢慢蔓延開:“還跟著?”
老四:“嗯,他們現在在水果店,和您說的一樣,聽到關口出事,他們沒往外走。”
陸廷鎮說:“盯緊點。”
老四試探著問:“那現在要不要去——”
“不用,”陸廷鎮打斷他,“讓她多嘗點苦頭也好,不必管,隻盯著。”
頓了頓,他又說:“倘若她們硬闖,也彆強攔,不要傷了人。”
老四一口答應,陸廷鎮放下話筒。
簾幕後是透明的落地窗,外麵栽種許多鶴望蘭,現在不是花開季節,隻有大而長的葉子,葉子頂端尖尖,被風吹到左搖右晃,連帶著陰影也搖擺不停。
章之微就愛植物,也喜歡鶴望蘭,她喜歡這植物的名字,同陸廷鎮辯駁,說有韻律之美。
陸廷鎮買給她的房子中,也種滿鬱鬱綠植,大盆小盆,陽台房間,左右她不養貓,養一室植物也無大礙。不過鶴望蘭不適合栽種在花盆中,狹窄的盆容不下茂盛植物,章之微又想養,陸廷鎮就出了些小錢,讓負責房子園藝的人重新將這一帶房子綠植全部整修,全部種上鶴望蘭,供她觀賞。
陸廷鎮最不缺的就是錢。
偏生章之微年少輕狂,對金錢毫無概念,世上竟有這樣貪心的人,錦衣玉食,鐘鼓饌玉,她都有,都不看重,要追求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陸廷鎮手置於身側,容色冷峻。
跑?她能跑到天涯海角?還是自覺能翻過他五指山?
陸廷鎮已料得她要走,偏偏,從老四口中確認之後,仍舊有些薄怒,這比當初知道烏雞是反骨仔後更讓他不悅。
回到餐廳中,陸廷鎮麵無異色,繼續同夏誠明吃飯飲酒,謝他在關口幫自己解決幾個小嘍囉。
夏誠明斯斯文文,忙說不必介懷。
有些人不喜外出,也極少應酬,更愛獨居,不和旁人打交道;而有些人喜愛社交,每次設宴款待,必定高朋滿座,平日裡家中也總有一桌麻將要搓。夏誠明就是後者,他父親與陸廷鎮合作,他自己也熱情款待陸廷鎮,談及日後銷售和渠道,分利。夏老板日薄西山,夏誠明遲早有上任接手一日。他頭腦靈活,自知要和陸廷鎮交好,因此格外殷勤招待。
不知不覺,話題轉到章之微身上。
“我聽說,”夏誠明說,“章小姐申請了馬來亞大學——”
啪啦。
話沒說完,陸廷鎮手中酒杯跌地,摔了個粉身碎骨。
杯中原還有一半紅酒,此時此刻也傾撒在地板之上,漾出一副世界地圖,玻璃碎片和紅酒汁液傾撒陸廷鎮褲腳,就連夏誠明也未能幸免。
夏誠明一時未反應過來,呆怔片刻,聽陸廷鎮開口:“抱歉,沒拿穩。”
“……沒事沒事,”夏誠明問,“您需要換衣服嗎?我這邊……”
他意識到不對勁,立刻聰明轉移話題,不再提章之微的事情,朗聲叫傭人來處理這殘局。
傭人跪在地上,用厚厚的毛巾擦拭、吸附著地板上四處滾落的紅酒漬。
陸廷鎮褲腳上也沾了一點紅酒漬,杯子碎片在地板上留下閃閃眼淚般痕跡,陸廷鎮瞧著,恍然間想起破開章之微時,從她唇上嘗到的血腥味道,還有她戰栗卻忍下的淚花。
熒熒如星。
陸廷鎮示意身側人過來,低聲說:“我記得你抽煙。”
“是的,鎮哥,但是——”
“給我一根。”
陸廷鎮去供客人抽煙的地方,夏誠明得知他竟要抽煙,愣了許久:“我這裡有一些雪茄,是從英國買的……”
“不用,”陸廷鎮微笑回拒,“我就試試。”
他在外習慣了,酒一定隻喝眼皮子底下開封的,至於煙……防止裡麵摻什麼東西,陸廷鎮還是隻接受親信的。
陸廷鎮含著煙,自己點燃,他第一次抽,姿態倒也不生澀。
煙葉在火焰的炙烤下有些特殊的香氣,陸廷鎮眯上眼睛,慢慢吸了一口,緩緩入肺腑,味道倒是不怎麼令人生厭,隻是煙火繚繞,陸廷鎮含著煙,安靜地做了一陣,煙霧中,他的眉眼都浸在其中。
隔著煙霧,陸廷鎮望見一東西,咪了眯眼。
牆上掛了一副照片,是夏老板年輕時拍攝的,背後是媽閣廟。這個有著五百多年的建築被保存的很好,澳門中文物性建築比比皆是,有著四百多年曆史的聖母玫瑰堂,聖地亞哥炮台,風信堂,大三巴……
兩人到達澳門的第一日,章之微就要去看媽閣廟。
澳門之名源於《澳門紀略》,“其曰澳門,則以南麵有四山離立,海水縱橫成十字,曰十字門……番人停泊以灣,灣之即名澳,故合稱’澳門’。”
在許多鬼佬口中,它是MACAU,馬交。
16世紀初,上岸的葡萄牙人看到媽閣廟,將整個澳門稱為MACAU,後來帶去歐洲,歐洲人也隻知馬交,不知澳門。
章之微上學期和一鬼佬起衝突,就是因為澳門的名字。?也正因此,她對澳門這個名字耿耿於懷,一定要稱呼它為澳門,而不是什麼馬交。
煙在肺中重重嗆了一口,陸廷鎮冷不丁想起在媽閣廟前,章之微一定要他配合拍照。
那天她笑得很開心。
一支煙沒抽完,陸廷鎮將煙放在煙灰缸中碾滅。煙灰弄臟他手指,將指尖在薄布上用力一擦,陸廷鎮起身,朗聲叫:“讓司機過來,我要接人。”
夜幕低垂,晚間澳門繁囂未減,陸廷鎮開了車窗,他褲腳上,那一片紅酒濕痕猶在,透著薄薄涼意,風吹冷意更深。窗外星幕燈火相連,賭場晝夜不眠。
陸廷鎮的目的地不是那些繁華之地。
車子進不去狹窄的小巷,陸廷鎮吩咐人將車停在巷口,他孤身下車,隻帶了兩個左膀右臂,老四早就在巷子口守住了,聽到動靜,向陸廷鎮點頭:“守好了,確認沒有人離開。”
陸廷鎮點頭,脫下手套,丟給老四:“辛苦了。”
晚風吹過褲腳,微冷漸寒,這地方就是又窄又亂,地上有明晃晃一灘積水,晾曬著一些衣服,雜七雜八地豎著竹竿,亂糟糟燈牌,還能聽到男男女女調笑聲。陸廷鎮緊繃一張臉,踩扁一枚煙頭,窄巷長屋,他的目的地在深處。
陸廷鎮敲開水果店老板的門,對方睡眼惺忪,顯然剛起床,見到他,一張臉嚇到煞白:“你……你……你……”
陸廷鎮旁側人舉起槍,陸廷鎮平靜地問:“微微呢?讓她出來。”
水果店老板穿著寬鬆的睡衣,汗衫長褲,汗漬發黃,衣角處還有幾個破洞,他手忙腳亂地提著寬鬆的衣服,戰戰兢兢告訴陸廷鎮:“……您是說一個長頭發、大眼睛、這麼高——”
他結結巴巴比劃出一個高度,煞白的臉頰慢慢漲紅:“穿紅裙子的女學生?她來我這裡,換了衣服就走了,壓根沒留下……”
走了。
陸廷鎮皺緊眉頭。
“我……我不敢騙您,”水果店老板快要哭了,磕磕巴巴,“怎……怎麼說?啊?您姓陸,是嗎?臨走前,那位小姐托我將東西轉交給您……”
黑黢黢洞口下,寬鬆衣服的老板慌裡慌張地翻東西,終於找到,忙不迭碰過來給人看。
盛在透明塑料袋中的是章之微早晨穿的東西,陸廷鎮為她買的衣服,鞋子,甚至於貼身衣物,這些猶帶著她體香的東西整整齊齊地疊好,最上麵放著一簇黑色長發,整齊剪下。
陸廷鎮瞳孔收緊。
那是章之微的頭發,尚帶有香氣,如陽光下盛開的白色花朵,隻是已經失去主體供養,終會慢慢凋謝。
還有一封信,薄薄一張。
陸廷鎮展開。
上麵隻有一行字。
「你遲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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