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新山的華人獨中不肯交出學生名單。
他們不知這些人從何而來,但本能告訴他們,這些人十分危險。出於保護學生的本能,學校負責人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這是陸廷鎮晨起時聽到的第一個消息。
他仍穿著睡衣,坐在淺灰色的沙發上,酒店的早餐已經送來,牛排,撒上檸檬汁的土豆夾凱撒沙拉,還有咖啡。早晨吃牛肉的並不多見,但陸廷鎮需要這些東西來保持能量。他一邊切著尚有血的牛排,一邊聽老四反饋。
“迂腐,”陸廷鎮說,“這些人就是迂腐。”
老四說:“那我們……”
“他們董事長去年剛被綁架過一次,”陸廷鎮看他一眼,仍舊低頭,銀光閃閃的叉子插入一小塊牛肉,他放在口中,咀嚼,吞下後,才開口,“沒用。”
老四老實聽訓。
“我理解他們的顧慮,華僑創學不易,五六十年前,創校的那批人,也是步行籌款,幾十年,戰爭,政、局變動,學校能辦下來實屬不易,更何況,入讀的大多都是華人同胞,”陸廷鎮說,“阿公提過,對待教育者,我們應當尊重。”
老四摸不透他的意思,小心問:“那名單……我們還要不要?”
“要,怎麼不要?”陸廷鎮喝了口咖啡,他說,“這件事,我親自做。”
他想了想,又吩咐:“你和烏雞說一聲,多準備一些禮物,再采購些學生用的東西,圖書,文具,教學用具……他們前兩年不是引進電腦教學麼?采購一批,送過去。”
這件事需陸廷鎮親自出馬,旁人都不行。
他在陽光下慢慢吃完早餐,臨出門前,又去鏡前映照,拂了一把頭發,未見銀絲。
陸廷鎮整理衣裝,白衫黑褲,文質彬彬。
16世紀,當滿刺加落被葡萄牙人占領時,柔佛曾經成為馬來西亞諸州中最繁榮的一個。即使有葡萄牙人對柔佛進行攻擊,但柔佛河畔的首府仍舊由本地統治者繼續管理。幾百年來,關於柔佛蘇丹的權利始終處於各國、各派係之間的紛爭中,一直持續到1948年,柔佛歸屬馬來亞聯邦。
柔佛的曆史,仿佛就是馬六甲的曆史。
如今的柔佛州首府新山是馬來西亞半島的南部門戶,新加坡人會在周末和公共假期中,通過堤橋進入柔佛,開始度假,或者購物。和所有的邊境城市一樣,新山的犯罪率始終高居不下,搶包和倒車的惡名令政府深度厭惡,一時無法更正。
也有人私下買,春,在沒有理發師、隻有不懂剪發的女郎的發廊,陸廷鎮在豔陽下街頭行走,穿過街邊曬太陽的小販,這些人或坐或蹲,一邊擺弄著蛇,一邊信誓旦旦地說這自己有“xx增大藥”,能令人雄風不倒;也有算命的男性華人,擺著攤,放一本《易經》,就能夠利用其中的八卦圖形來測算風水運勢,還有裹頭巾的巫師,出售著充滿神奇效果的“神油”……
溫暖的陽光浩浩蕩蕩傾灑落街巷,終於驅散昨日降雨的潮濕,今天是假日,從新加坡過來、在街邊吃海鮮的人數並不算少,陸廷鎮無視這些人,一路直奔華文獨中。
因華文不屬官方語言,馬來西亞政,府方便也不會給華文獨中撥任何款項,中學隻能依靠華人華商資助,也會和一些商業機構和銀行達成合作。
陸廷鎮心底尚有良心幾分,倒不願逼迫這些人。他作惡是一檔事,學生的教育又是另外一檔。正如他私心欲占章之微,仍舊會以學業為主,送她好好讀書學習。
無論如何,對待老師,對待教育者,陸廷鎮仍是多一分尊重。
陸廷鎮攜禮物上門,自報家門,並坦言:“我有個小侄女,調皮鬼,去年瞞著我們偷偷來馬來西亞。我這次找她,並無惡意,隻是想看看她如今情況如何。我想,諸位也明白,一個孤女,又是這樣的年齡,倘若無人幫助,很難繼續生活。”
接待他的董事一言不發,回頭看其他同事,皆麵麵相覷,神色凝重。
“這樣吧,”陸廷鎮抬足,他說,“我不著急,請諸位好好想一想,明天中午,我再來向各位要答複。”
“不需要你們做什麼,我保證絕不傷害學生,”陸廷鎮強調,“我隻要一份名單和照片、升學去向。當然,作為回報,我樂意資助學校的發展;倘若能找到我的小侄女,我更會奉上厚禮答謝。”
“你們也有拒絕的權利,”陸廷鎮笑著說,“可以試試。”
他頗有禮貌地和這些人一一握手,離開學校後,才抽出真絲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乾淨雙手,丟給烏雞。
烏雞倉皇接住,他問:“鎮哥,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去酒店,”陸廷鎮說,“等消息。”
他昂首,看到烈烈陽光。
柔佛州的氣溫常年在21度到32度間,濕度高,一年四季都有雨,但每年的五月到12月,都是最潮濕的時候。
前幾天都在下雨,今天難得出了烈烈豔陽。
倫敦冬日的陽光難得,又令人愜意,尤其是上午時分,章之微的胃被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和一塊塗著奶酪的麵包成功拯救,她走出地鐵,進入一家大型的連鎖超市。
在上一家中餐館的兼職結束後,現在章之微在這個超市中找到一份新的兼職。今天是周末,她不必去上課,但隨身攜帶的帆布包中仍舊裝著教授留的作業和課本、筆、草稿紙。她的工作任務是核對貨架上的商品並記下需要補貨的東西,整理、擺放這些商品,讓它們更美觀,以及將付款處、顧客不要的那些東西重新送回貨架。
這不是一項複雜的工作,需要長時間的站立和走動。章之微穿著超市裡發的員工服,認真核對著上麵的東西,等到午餐時,她在員工休息室吃一份打折的麵包和沙拉,其他人都選擇午休、以應對下午的工作,唯獨章之微安靜地走出去,坐在公園長椅上,低頭在草稿紙上演算,推論公式。
今日份陽光很好,曬到她身體都要慢慢發熱,偶爾會有鴿子落在章之微椅子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像是想要索求一些食物。遺憾的是章之微今天身上空空如也,沒有攜帶任何麵包——白色的鴿子不在意,落在她的書上,低頭啄梳自己的羽毛。
鴿子真好啊。
章之微由衷羨慕,她也想變成一隻鴿子,不用擔心學費,不用擔心會被陸廷鎮找到,每天隻須向遊客討要食物,不然就是愜意散步、翱翔……
陸廷鎮。
章之微低頭,看著紙張。
她已經很久不去想對方,但對方卻始終在夢中,夜夜不休。
時至今日,通過兼職工作、睡不成懶覺的章之微絲毫不後悔自己當初做的決定,倘若當時她未下定決心、而是留在陸廷鎮身邊,現在隻怕還在對方的羽翼下念著大學。
命運是公平的,它所贈與的每一份禮物背後都附有昂貴的代價。
安安穩穩讀完大學,在陸廷鎮的溫柔陷阱中越陷越深,享受他所提供的所有物質和溫暖,然後呢?陸老板不肯同意內鬼的孩子做陸太太,陸廷鎮年紀漸長,遲早要有妻子。就算是聯姻,就算是“表麵上”,隻要法律承認,隻要他們舉行婚禮,章之微就永遠都是第三者,永遠都是一個情人。
章之微怕自己到時被磨掉棱角,沉溺紙醉金迷,心甘情願地為陸廷鎮做情人,老老實實地住在他的房子中,日日夜夜忐忑不安期待他來臨,猶如盼神佛降至,午夜夢回都是自己被拋棄,擔心自己年老色衰,擔心對方另尋青春美色,或者,為了“穩固地位”,開始想方設法生育孩子以“穩固地位”,一個兩個三個……
那不是章之微想要的生活。
她見過不少八卦娛樂周刊,刊登正房和情人間的血雨腥風,能說她們都是愚蠢麼?天下蠢人才多少,隻是那樣聰明人都陷入浮華不得脫身,更何況她。
當斷則斷。
章之微演算完最後一步,藍黑色的墨水點了一個點,以示結束。
愛又如何,愛也不能違背自尊,甘心做小。
今後路,她要自己走一遭,是深是淺,是好還是壞,她都要腳踏爛泥,走出一行。
陽光下,章之微收起書。她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馬來西亞應當已到晚餐時間,她約定了每隔兩周,在周末固定時間給梁淑寶打去電話,今日也不例外。
章之微走到電話亭,她撥通了爛記於心的號碼,安靜等待幾分鐘,果不其然,沒多久,梁淑寶便接起電話,欣喜叫她:“美華。”
和梁淑寶的通話總能讓章之微感到快樂,人是群居動物,倘若不是有梁淑寶這個姐姐,章之微真的不敢想,自己的求學路又要多幾分艱難。她笑著聽梁淑寶的溫柔語調,聽她細語輕聲,講最近豐盛港的趣事和瑣碎家務時光,這些微小的東西也仿佛變得閃閃發光,有著彆樣的趣味……
通話最後,梁淑寶和章之微提到另一件趣事:“今天趙老師來家中喝酒,悄悄說了件怪事。”
趙老師是豐盛港的人,當初章之微就讀華中,也有他的幫助。
章之微笑著問:“什麼怪事?”
“好像是港城來了一夥人,領頭的一個,非要學校上一屆的留學生名單,還都要女生的……”梁淑寶說,“學校那邊為這頭痛一下午,你說怪不怪?”
章之微笑容凝結。
她輕聲問:“那些人隻要女性留學生名單?”
“是啊,說是找某位千金……好像是某個先生的小侄女?”個兩個三個……
那不是章之微想要的生活。
她見過不少八卦娛樂周刊,刊登正房和情人間的血雨腥風,能說她們都是愚蠢麼?天下蠢人才多少,隻是那樣聰明人都陷入浮華不得脫身,更何況她。
當斷則斷。
章之微演算完最後一步,藍黑色的墨水點了一個點,以示結束。
愛又如何,愛也不能違背自尊,甘心做小。
今後路,她要自己走一遭,是深是淺,是好還是壞,她都要腳踏爛泥,走出一行。
陽光下,章之微收起書。她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馬來西亞應當已到晚餐時間,她約定了每隔兩周,在周末固定時間給梁淑寶打去電話,今日也不例外。
章之微走到電話亭,她撥通了爛記於心的號碼,安靜等待幾分鐘,果不其然,沒多久,梁淑寶便接起電話,欣喜叫她:“美華。”
和梁淑寶的通話總能讓章之微感到快樂,人是群居動物,倘若不是有梁淑寶這個姐姐,章之微真的不敢想,自己的求學路又要多幾分艱難。她笑著聽梁淑寶的溫柔語調,聽她細語輕聲,講最近豐盛港的趣事和瑣碎家務時光,這些微小的東西也仿佛變得閃閃發光,有著彆樣的趣味……
通話最後,梁淑寶和章之微提到另一件趣事:“今天趙老師來家中喝酒,悄悄說了件怪事。”
趙老師是豐盛港的人,當初章之微就讀華中,也有他的幫助。
章之微笑著問:“什麼怪事?”
“好像是港城來了一夥人,領頭的一個,非要學校上一屆的留學生名單,還都要女生的……”梁淑寶說,“學校那邊為這頭痛一下午,你說怪不怪?”
章之微笑容凝結。
她輕聲問:“那些人隻要女性留學生名單?”
“是啊,說是找某位千金……好像是某個先生的小侄女?”個兩個三個……
那不是章之微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