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廷鎮出生於港城的黃金時代,也出生於陸老板發家的黃金年代。
一提到港城,不外乎藏汙納垢,就像流動金銀的河流,下麵藏著無數肮臟石塊,累累白骨,層層疊疊人間煉獄。
陸廷鎮一雙手並不乾淨,但絕不沾黃和毒二字。他幼時接受精英教育,那時候港城做生意,避不開英國佬,也少不了和其他國家的人打交道。當時港城仍舊由英國人“代管”,陸老板嚴格,仍為他聘請一位內地來的老師,教他國語,教授他傳統知識與文化。
人要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
如此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陸廷鎮,習得君子慎獨道理,也懂如何審時度勢,遊刃有餘。
但他未料及章之微如此大膽,車窗外警察已經靠近,明晃晃的手電筒光芒打在他臉上,陸廷鎮眯了眯眼,他發色和眸色還是深的,隻低聲叫她:“微微,鬆手。”
中間一聲冷氣,連帶著末尾一個音節也蕩一秒。
章之微不肯,拿定主意要他“出醜”。談話間,警察已經走到麵前,他躬身,敲車窗,用手電筒掃視:“先生。”
章之微反手去觸,警察看不到她的動作。她動作毫不低調,大膽地彈彈操作杆頂端,用的力氣不大不小。倘若彈的是其他東西,倒也無妨,重點在於這非同小可,陸廷鎮原要落車窗,被她彈得壓抑一聲——他轉身看,外麵的警察開始用力敲車窗:“先生?”
陸廷鎮說:“微微,聽話。”
任由章之微戲弄,他終於落車窗,對外麵的警察微笑:“你好。”
章之微掐他一下。
陸廷鎮緊皺眉,不做聲。
警察來核查證件,以及查詢是否有違法交易。兩位穿著考究正派,又都是華裔,例行檢查結束後,他歸還證件,看著二人,笑著祝他們擁有美妙的夜晚。陸廷鎮笑著回應:“你也是。”
等警察離開後,章之微才鬆開出汗的手,驚訝地去摸陸廷鎮耳朵:“你剛才好緊張啊,陸叔叔,做了這麼多壞事,在警察眼皮下還這樣坦然?”
陸廷鎮捉住她手,方才被她又掐又彈,在警察麵前出糗。他捏著章之微手腕,扯住她手掌,貼在自己臉頰上,偏臉,親一親掌心:“微微喜歡那樣?”
“喜歡的話,你要做什麼?”章之微目不轉睛看他,“等你搞我時,打算叫幾個人圍觀?喊加油助助興?”
“胡說,”陸廷鎮輕聲斥責,“多大了,怎麼還像個小孩?說這種話——”
“一邊批評我像小孩還一邊還想搞,”章之微伸手指,戳戳陸廷鎮心口,“陸叔叔才矛盾吧。”
陸廷鎮一隻手護在她身後:“口才越來越好了。”
章之微說:“陸叔叔口,活也很好。”
她一句話剛說完,又見陸廷鎮氣惱地笑。他環顧四周,確認外麵無人,才傾身要掐她臉頰:“怎麼說話呢?越來越沒大沒小。”
沒大沒小也是他喜愛的,陸廷鎮不想她恭恭敬敬、謹小慎微,就這樣,自自在在,灑灑脫脫,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拘無束,多好。
他那麼多雄心壯誌,謀劃籌略,不就是想讓身邊人過得更好些?
這樣說著,他靠近,問章之微:“你都不試,怎知好不好?”
章之微說:“之前就很好。”
“或許現在能更好,”陸廷鎮聲音放低,“試試?”
試試就試試。
毋需更多語言,也不需其他亂七八糟的話,章之微的確想試上一試。前麵難以施展拳腳,二人轉戰後排。坦白來說,先前陸廷鎮服侍她的次數並不算多,就算是交往的那些時間中,十次中大約也就一兩回。倒也不是放不下身段,彼時章之微本身尚羞怯,比起來接受,她好像更傾向於付出,付出得越多,好像她越能愛對方。章之微說不清楚這種心結的緣由,或許和她那些顛簸流離、一次又一次更換養父的經曆有關,被丟下太多次,居無定所,沒有家,她太害怕自己被丟下,就連愛和付出也是一種病態的傾儘所有,好像如此奉獻自己心血,對方就會更愛自己。
多麼傻呢?
愛哪裡是用這些東西來衡量的。
三年之久,章之微見識過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打工時,她見識過因為愛而哭哭啼啼迷失自我的人,也見到果敢乾脆,說斷就斷的人,負心漢、插足者……形形色色,章之微不愚鈍,她可以從那種瘋狂病態的愛中清醒,來更好、更坦然地擁有正常愛人的能力。
因此她不再躲避,陸廷鎮低頭時,她不避,沒有如從前,捧起他的臉,感動地說陸叔叔不需要這樣。怎麼會不需要呢?章之微也想試試,試試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她服侍對方多次,愛是雙方互相付出,他也該以唇送她至巔峰。有來有往,互相慰藉,而不是上位者要求下位者必須順從。他們是嘗試約會的戀人,不是等級森嚴的主仆。於是章之微張開,手指撫摸著陸廷鎮柔軟漂亮的卷發,她濃密的發也垂下,遮住半張的唇,今天的章之微隻化了淡妝,口紅淡淡,有些掛頭發,隻可惜,一根發絲封印不住人類的聲音,仍舊被呼吸和氣流吹起。
英國已經逐漸遠離春天,向夏天平穩過渡,氣溫升高,車內空間狹窄,操作杆限製在布料壓迫中,唯餘春日櫻桃可供人嘗。可惜珍貴又稀少,如曇花開,隻有一瞬,像被獵人捉到的兔子,兔腿在空中虛空踢了一下,陸廷鎮打算去動操作杆,章之微卻往後蹭,腳掌踩在他肩膀上。
“陸叔叔,”章之微說,“我累了。”
陸廷鎮說:“就一下。”
章之微還是搖頭:“薇薇安在烤蛋糕,我答應要回去品嘗。”
陸廷鎮親了一下她的小腿,撈起,貼在臉頰上,仍舊溫柔注視她:“那你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