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大姨臉上的笑跟紙糊上去的一樣,膠水還舍不得用的那種。走廊儘頭窗戶傳來的風一吹,笑就要飛走:“喲,兩個小姑娘夜生活怪豐富的啊。”
這才剛到十點鐘,算哪門子的夜生活。
葉顏當機立斷:“阿姨,房租我打您銀.行.卡上了。不過我們工資.卡這個月剛換銀行,跨行轉賬需要點兒時間。”
芒夏偷偷戳葉顏,她什麼時候打的錢。不是說拿那五千塊錢交房租的麼。
葉顏暗地裡衝老實本分的夏夏使眼色。先忽悠走這位大姨再說。
房東冷哼,白眼翻上天,語氣不陰不陽:“我又不是窮的天天盯著這點兒錢過日子。把門打開,趕緊的。我聽人說你們在家裡養狗了啊。我告訴你們,我這地板可是原木的,壞了你們可賠不起。”
葉顏硬著頭皮開鎖,連忙否認:“沒有,我們哪有精力養狗啊。阿姨,這肯定是誤會。”
房東又豈會輕易相信,愣是堅持將整間屋子裡裡外外都檢查了個遍。這麼好的房子,給這兩個鄉下小地方來的丫頭住,她都心痛,覺得糟蹋了屋子。
芒夏衝葉顏使眼色,指指牆上的鐘。
再不出發的話,她們就趕不上出城的末班公交車。
河水泡一夜,信封爛了,裡頭的錢估計要被魚蝦啃個乾淨。
眼看著房東目光落在她梳妝台的化妝品上,又要開始小地方的女孩進了大城市就該勤勞樸實,以免被男人白玩了的長篇大論;葉顏麻溜兒摸出手機,對著屏幕大呼小叫:“要死了,財寶盆跑路了。我還在裡頭投了五千塊錢呢。”
“什麼?”房東大姨心驚肉跳,“你說誰跑路了?”
“財寶盆家的法人自首了,就是今天下午的事。老板卷款跑了。經偵已經上門在查。完了,我的錢。”
房東大姨捂住胸口,結結巴巴道:“哪……哪個財寶盆?”
葉顏將自己手機上的APP指給她看,房東差點兒當場暈過去。她也顧不上檢查房子,火急火燎往外跑。
進電梯的時候,葉顏看她踉蹌著差點摔倒,都忍不住要生出惻隱之心。
P2P跑路,估計明天早上消息就能傳開,哀鴻遍野。她原本還打算善心大發,想讓房東大姨今晚先睡個安穩覺呢。
芒夏好奇:“她投了多少錢啊,感覺天要塌。”
“一百萬。”葉顏歎氣,“她投了那個5000塊16天賺128元的短期,本來應該後天就到期,正好掙兩萬多塊錢零花。”
最慘的是這錢她原本用來付新開樓盤的首付,這回不知道她家會不會發展為男女混合雙打。
芒夏吸氣再抽氣,突然間反應過來:“就是你三個月前將錢全取出來的那個投資吧。”
賺到手的128塊錢,葉子團購了自助餐,帶她一塊兒去吃了火鍋。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這家P2P會跑路了?”
葉顏頭也不抬,繼續收拾她們出門撈錢要帶的東西:“線上線下滿世界的搞推廣,他家的運營成本該多高啊。能長期做下去才怪。”
芒夏震驚:“那你……”
葉顏滿臉坦然:“我還在朋友圈裡頭轉了相關的預警文章呢。不過像房東太太這樣有錢有地位的大城市土著,怎麼會跟我這種窮癟三一樣沒眼光呢。掙錢都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芒夏歎氣,幫忙一塊兒收拾出門的行頭。她不僅帶了強光手電筒,連殺蟲噴劑都揣進了包裡頭。
“去年全年全國狂犬病人發病才五百出頭。理論上講,連續一晚上兩次碰到狂犬病人發病的概率,幾乎為零。那個村上近十年沒出現過瘋狗了。”
芒夏不理會葉顏的理論派,堅持把她買回家就沒動過的雙節棍也帶上。
幸虧她們坐的是末班公交,沒有安檢流程。否則葉顏都擔心地鐵工作人員不會讓她們上車。
芒夏跟著葉顏下車時,依然擔憂:“你真的知道信封在哪兒?水是會動的。”
“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會留下痕跡。”葉顏伸手將岸邊的小船推下水。
這裡原本是旅遊開發項目。政府幫著將田地河溝承包權征收上來之後,開發商卻跑路了,運作了一半的項目就擱淺在這兒,成了公有財產。
按照大柳樹的說法,無主小船已經丟在岸邊好兩個月了,也不知道爛沒爛掉。
芒夏戰戰兢兢:“葉……葉子,你行嗎?要不算了,我先問朋友借點錢應急。咱……咱回家去吧。”
“膽小鬼,來都來了,哪有入寶山而空手歸的道理。”葉顏信心十足地點著臨時被她撿來當船槳的竹竿,朝河心出發。
可惜她缺乏劃船經驗。伴隨著她的話音,小船猛的打了個轉兒,左右晃蕩的差點兒翻了。
葉顏臉色大變:“你你你,穩住穩住。”
岸邊的大柳樹快要笑岔氣。水中的蒲葦跟水車草笑彎了腰。周圍的花花草草跟著一塊兒看熱鬨。
霍!不行也得行。否則她這個成了人形的花妖還怎麼在植物界混?這幫子花草樹木哪個不是八卦的主。
葉顏在菱角藤跟水藻的提示下,晃晃蕩蕩地將小船撐到了河中央。
月明如水,照的水麵亮堂堂。清風徐來,河水嘩嘩淌。
芒夏滿臉犯愁:“吸鐵石真能吸起銅錢嗎?”
她怎麼記得銅錢是用黃銅和錫鉛按比例混合鑄造成的,吸鐵石不管用。
“放心。”葉顏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磁鐵,“兩個信封裡頭裝的定魂錢是鹹豐大錢,裡頭含鐵。”
江州本地的習慣,給“大師”的酬勞一定要放銅錢當定魂錢。因為“大師”開天眼,傷的是自己的陽壽,要靠銅錢擋煞氣。
連著磁鐵的繩子往下墜,猛的微微繃直。
葉顏麵上生喜:“吸到了。”
她小心翼翼拉著繩子往上拎。
奈何信封吃了水分量不輕,銅錢數量有限,跟磁鐵之間的吸力也夠嗆。繩子一鬆,信封又掉了下去。
芒夏一錯不錯地盯著那根繩,見狀哀嚎:“好像吸不上來啊,怎麼辦?真要下水去撈?”
“不要。”葉顏半點兒都不掩飾對河水的嫌棄,“萬一有血吸蟲怎麼辦。”
她的目光落在了魚竿上,然後在芒夏茫然的目光下,轉頭衝著大柳樹不懷好意地笑。
周圍一幫子花花草草中,就數大柳樹笑得最歡實。
嗬嗬。
可憐柳樹也算是附近德高望重的植被,愣是在小字輩們的嗤笑聲中,被不要臉的花妖拔成了斑禿。
這家夥水平臭,居然還敢嫌棄它長出來的枝條不夠柔韌。
芒夏比她手巧多了,趕緊過去接手幫忙,按照她的要求編出了深筒花籃。
為了防止籮筐密度太小,葉顏還特地在花籃裡放了石塊壓水,用釣鉤卡著把手放入河中。
她將釣竿交到芒夏手中,左右開弓,左邊拎著吸鐵石,右手伸出了竹竿。她把這兩者當筷子,將信封夾到花籃裡頭去。
水藻細聲細氣地幫她加油。
淤泥中的野藕大聲叫喊:“左邊,再往左邊一點。小心,不要搗爛信封。好了,右邊,放!”
芒夏覺得釣竿一沉,絲線跟被什麼拽住似的往下墜。
“收。”葉顏拍她的肩膀。
鄉間夜色寂寂,蟲鳴幽幽,隻小船在水波中蕩漾的聲音。
然而葉顏耳朵裡頭卻熱鬨的很,花草樹木集體為她加油呐喊,一定要釣回兩信封的錢。
她眼睛盯著花籃,得意洋洋:“怎麼樣,這錢是不是跟撿來的一樣。好夏夏,跟著姐姐,姐姐以後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花草樹木與有榮焉,覺得花妖實在霸氣極了,在人類世界中也混得很不賴。
葉顏將兩封濕漉漉的錢放進了袋子裡頭,得意地拍拍手。回去以後晾乾了錢,她又是手上有鈔的人。
水藻突然發出驚呼:“哪兒來的水耗子,好大一隻。”
剛才大家夥兒注意力全放在花妖釣錢上頭了,根本沒留神什麼時候水下有了新動靜。
葉顏還沒來得及問到底怎麼回事,隻聽嘩啦啦水流聲,然後小船劇烈地晃蕩起來。
“啊——”
芒夏發出尖叫,驚恐地指著船首。
月光下,一隻毛茸茸的手扒了上來。
“水……水猴子!”
人的胳膊上哪有這麼多毛。
葉顏手起棍落,雙節棍重重地砸在了來人的胳膊上。
嗬嗬,什麼水鬼啊。不過是人的胳膊上覆蓋了一層水藻。水鬼會盯上她好不容易撈上來的錢?
“水猴子”發出痛呼,身子猛的往下壓,小船被撞得劇烈晃蕩起來。河麵的月光碎成玻璃渣。
驚慌失措下,芒夏本能拿釣竿戳這怪物冒出來的腦袋,可惜釣竿操作起來不方便,根本奈何不了這水鬼。
葉顏緊抓著雙節棍,拚命砸他扒著船的的手,朝芒夏喊:“噴霧!”
芒夏立馬反應過來,丟下釣竿,摸出強光手電筒跟殺蟲劑。
強烈的燈光晃花了水鬼的眼睛,他本能地要眯眼,濃鬱的殺蟲劑噴了他滿臉。
水鬼發出怪叫,腦袋往後仰,撲通掉回水中。
渾身冷汗直冒的葉顏跟芒夏哪裡還敢在水上多待,趕緊點著船往岸邊靠。
如果這人真掀翻了小船,水性不佳的她們肯定不是青壯年男性的對手。
越急越慌,小船打著轉兒,死活靠不了岸,還差點兒翻掉。
大柳樹安慰葉顏:“莫慌,壞人嚇跑了。”
此地不宜久留,船剛靠岸,葉顏就拽著芒夏往岸上跳。
她來得時候看得清清楚楚,跑過橋就有共享電動車,她們可以騎車走。
兩人拎著包朝公交車站方向跑,越靠近燈越安全。
馬路對麵傳來了電動車的聲響。
“站住。”車上的男人渾身濕漉漉,提起一支□□瞄準了兩人,“把你們從河裡頭拎上來的東西放下。”
身上不披著水草,他再開口,葉顏立刻確認了他的身份。她跳大神主家的那位大重孫子。
葉顏尷尬地笑:“你太奶奶真沒怪你,你不用心心念念了。”
“閉嘴!”板寸頭男人麵色陰鬱,“把包丟過來!”
葉顏懷疑板寸頭手上的槍是自製鳥槍,殺傷力有限。但她不敢冒著滿頭開花的危險,隻能試圖跟對方講道理:“這錢煞氣重,您可未必能壓得住。”
回應她的是黑黢黢的槍管。嚇得葉顏趕緊下了包,乖乖掏信封。
“彆動,把包直接扔過來。”
葉顏訕笑:“好。”
她在對方槍管的逼迫下,緩緩走向電動車,送上背包。
板寸頭雙手持槍,示意葉顏將包放進電動車的前簍中,陰測測地笑:“彆亂動,否則我崩了你的小情人。”
葉顏一滯,這關係亂的。小夏夏天天做夢嫁豪門的,聽了肯定想打人。
她將包放進車簍中,拉開了拉鏈,討好地笑:“您數數。”
板寸頭本能地視線下移,麵上一喜。然後眼睛傳來陣強烈的刺激,濃鬱的風油精味撲了他滿臉。
“砰——”
□□射擊跟電動車倒地的聲音同時響起。
眼看著老人家都快搶救回頭,風早不起晚不起,偏偏這時候把花盆刮下來,愣是活活嚇死了老人。
普通火災跟火災致人死亡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明明老人出火場的時候,人還活著。
那個被火燒的沒個人形的男人都還活得好好的,被後麵趕來的救護車拖上去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嚷嚷著喊疼。
葉顏長籲了口氣,準備跟家屬談話。現在老人肯定是死了,拖去醫院做安慰性搶救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家屬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都怪你!全是你們害的,我爸爸本來好好的。你們一來,我們家就起火了,我爸爸又沒了。”道姑剛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此刻卻狀若瘋癲,一把拖住了葉顏,“你是魔鬼,你是撒旦!”
她的行為提醒了從四麵八方趕來的家屬。眾人終於找到了發泄憤怒的對象,開始圍著急救小組撕扯不休。
出勤民警跟消防員在樓上調查火災發生原因,留守的兩個人完全壓不住暴動起來的家屬。更何況裡頭還混雜著一堆起哄的醉漢酒鬼。
老城東治安狀況複雜不是空話。
整個夜市都陷入了癲狂。
葉顏懷疑自己穿越到了末世,否則為什麼今晚碰到的家屬全跟喪屍一樣。
老父親的死亡似乎激發了這群兒女的孝心。
閻王爺得罪不起,天師自己都鬼上身燒掉了半條命,隻剩下眼前這幾個急救人員成了最好的發泄對象,仿佛不狠狠揍個死去活來不足以體現他們喪父的哀痛。
好不容易當回白衣天使的葉顏瞬間又成了白狼,被老爺子的兒孫追著打。
運動鞋都不知道要跑廢幾雙。
葉顏撒開腳丫子跑了不到一百米就徹底歇菜。她跑不動了,她感受到了心肌缺血的胸前區壓榨性疼痛,再跑下去,她該猝死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她豁出去不要這張臉了!
葉顏隨手扶住了撞上人的胳膊。對方想躲閃,她卻沒放過,她沒空再挑選搭手的對象。
無辜的壯丁掙紮了兩下,最終不得不無奈放棄。
葉顏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兩下,突然間整個人精氣神全都不對勁了。
原本中氣十足的清甜嗓音一下子就變得蒼老又孱弱,女醫生身形也佝僂了起來,活脫脫一個小老頭:“春華,你要乾什麼,你給我喝藥不夠,還要殺了醫生滅口嗎?”
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抓著羊肉串喝著飲料的吃瓜群眾目光落在了推車上已經沒了生氣的老爺子臉上。
昏黃的路燈在大風下瑟瑟發抖,搖晃的燈光照著老爺子青白的麵孔,仿佛鬼火閃爍。
“媽呀,鬼上身!”圍觀群眾豐富的民間智慧瞬時上線。
好幾位年輕姑娘嚇得花容失色,兩手上拋,丟了烤串跟奶茶就跑。:,,,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