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自女兒吐露噩夢之事後,海娜夜裡就十分警惕,睡得很淺,聽到聲響立馬起身,連鞋都沒穿便衝進了洛熙的房間,點亮了燈掀開紗帳,見縮在床角落的小小一團,她幾乎崩潰,眼淚頓時就滾落了眼眶:“洛熙,媽姆來了。”
女童明顯受驚不輕,雙手似拽著救命稻草一般緊抱血色琥珀,粉粉的唇顫著麻木地低聲呢喃道:“媽姆,”空洞的雙目很是黯然,“媽姆?”
“天啊,”此刻海娜恨極了自己,爬上床去一把抱住她可憐的女兒,昨夜她不該就那麼輕易放棄的:“我的洛熙,媽姆對不起你,對不起。”
眼淚如泉湧,抱著女兒單薄冰涼的小身子,她心中竟生了一絲怨恨,怨恨德西女巫為什麼那麼無情,當年那位不是很喜歡她的洛熙嗎,為什麼連一枚鏽化了的指環都不肯相讓?
壓抑的哽咽漸漸地喚回了女童的神智,她美麗的眼眸褪去了黯然,瞳孔中心有了亮,感受著包裹她的溫暖,女童緊繃的身子慢慢地鬆散了:“媽姆,”她好像大哭,但卻不能。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死了……死了很多很多羅鬃人,他們的血浸濕了大地,我好怕。”
“我的天啊,”海娜更加抱緊女兒,她的心好疼:“偉大的阿波羅太陽神,求求您,所有的罪惡都讓我一人背負吧,請放過我的可憐的女兒,她太年幼了,才十歲,”沒說完已泣不成聲。
“不怕噢……不怕,”女童想要安慰自己的母親,但她還沒從可怕的夢境中脫離:“媽姆,我想聽灰姑娘和安德烈王子的故事,”她不敢閉上眼睛。
海娜抽噎著道:“好,媽姆講給你聽,”抱著身子還很僵硬的女兒慢慢躺下,將被子蓋好,目光觸及她手中的東西,不由得蹙眉,“你很喜歡琥珀?”
“不,”女童枕在母親的手臂上:“我隻喜歡它,”隻可惜這塊琥珀的顏色太醒目了,不然她會將它做成飾物一直戴在身上。
“這顏色很好看,”不過像她們這樣的羅鬃人並不能佩戴,海娜倍感無力,抱緊女兒輕輕拍著她的背:“我記得這塊琥珀還是族長帶回來的,那時你才五歲,卻一直哭鬨不休,霸著這塊琥珀就是不放手,一轉眼都過去五年了。”
女童聞言有些羞:“後來我有向族長爺爺道歉。”
“當然要道歉,”海娜親吻了下女兒的額頭:“族長都把血琥珀給你了。”
“我道歉不是因為得了血琥珀,而是事後我知道自己錯了,”女童仰起首,含淚的雙目看向母親:“族長爺爺說我不應該因為太喜歡便失了淑女的禮儀。”
海娜深歎:“族長說的對,”像她們這樣出生的羅鬃人,禮儀就是她們僅有的體麵,“媽姆給你講灰姑娘和安德烈王子的故事。”
“好”
東方既白,坐在窗台上的海音衣裙已經濕透,肉肉的小臉上雙眉緊皺,濃密的眼睫時不時地輕顫,但即便這樣她仍然保持著平穩且富有節奏的吸納和吐息。
當第一縷柔和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修習,收功睜開雙目,大概是有了之前的經驗,她已做好長久攻占的準備,所以雖努力一整夜,那縷巫力才挪了不到四寸地,但她並不覺失落。
隻是這一清早誰這麼急?海音將腦袋伸到窗外,勾頭下望:“海娜·穆林,”難道還沒放棄?
墨林也沒想到這位會又來找她,領著人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她站在窗前雙手抱臂看向東方火紅的太陽:“若是為了銀指環,那你就不必開口了。”
聽到這話,原有些局促的海娜·穆林忽的抬頭看向身披紫色鬥篷的墨林,也許是剛剛結束修習,她的發上還沾著晨露,可真讓人羨慕。
“墨林大人,”海娜·穆林思慮了一夜,還是覺得隻有她能幫她的小洛熙,在好不容易哄睡女兒後,她便迫不及待地來了這,隻是……隻是沒想到對方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她心如刀絞,可不能就這麼回去,眼淚填滿了她紅紅的眼眶。
“昨夜……昨夜我的女兒又做噩夢了,”說著她便屈膝想要下跪,可卻有一股力量讓她怎麼都跪不下去,她苦苦哭求道:“求求您了,她……她出生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您了,您救救她好不好,求求您了……嗚嗚……”
墨林眸中閃過厲色,微挑嘴角:“我為什麼要救她?”她是海娜·穆林的女兒,又不是她的,扭頭右看,見一小腦袋正朝著張望,麵上柔和了不少。
“我……我可以給錢,您要多少都行,”海娜抖抖霍霍地從帶來的小包中掏出一遝厚厚的金券:“這些夠不夠,不夠我還有……我我還有。”
“不是錢的問題,”墨林轉身,她也是母親能理解海娜·穆林的心情:“銀指環不可能相讓,不過你不是說洛熙珮妮·穆林是到了阿納斯塔城才做噩夢的嗎,既然這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離開?”
她也想早點離開,可一個月後阿娜詩·斯特林子爵將要駕臨阿納斯塔城,為洛奇·阿納斯塔城主選女侍,穆林世家有女兒在候選的名單中,所以暫時她們還不能離開。
“這……”
“路,我已經給你了,就要看你怎麼做了,”墨林從海娜·穆林麵上的表情就知是怎麼回事,甚覺諷刺:“你深愛洛熙珮妮,可海音也是我的命,以後不要再來了,結果都會是一樣。”
更何況生靈指環本就是西海巫祖的東西,海音也並非從他人手中奪得,隻能說這一切都是月神賽涅娜的安排。
“真的不能嗎?”海娜·穆林還想上前,但墨林沒再給她機會:“人要懂得適可而止,”右手一揮,就將海娜·穆林送出了鋪子。
到了這般境地,海娜·穆林也知多求無益,隻能失魂落魄地離開,但心裡卻清楚墨林·德西說得對,既然有旁的路可走,為什麼一定要指環?
可墨林·德西是不是忘了,她們母女僅是普普通通的羅鬃人?
圍觀了整局的海音也是莫可奈何,低頭看著自己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黑色曼陀羅指環,不由得深歎,海娜·穆林還是有指望,因為存在可能,所以她輕易地就放棄了最艱難的那條路。
扯了扯自己身上還未乾的衣裙,海音跳下了窗台,哼唱著咒語:“拉尼娜……夢璃,”一重結界生起,護在她的房間外,洗了個澡拿了乾淨的裙子換上,撤了結界,喂了一塊乾麵包給烏黑黑,便拉開門順著扶手滑下樓梯。
西雅正惱,一手叉著腰倚靠在店鋪的大門上。
“姨母,早上好,”海音決定今早親自動手孝敬下兩位長輩,跑到櫥櫃,拿出昨天買的麵包、牛肉和黃油,也真是絕了,這裡沒有植物油,因為條件有限,她也隻能有限發揮了。
西雅看著小家夥拎著東西進了廚房,不禁有些好奇,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東西難道還會做飯?抬腿跟上,她要去瞅瞅。
“啦啦……啦啦,”海音哼著歡快的小調,昨日身為金主,她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購物體驗,真的是隨心買,拿了餐盤,踩在小木凳上將牛肉洗好放置餐盤中,用昨日收集到的幾樣調料醃製下,後把麵包切成一片一片。
“你要做什麼?”西雅沒準備幫忙,當然她也不會做飯。
海音想了想:“我要做脆脆的烤餅和煎牛肉,”可惜昨天沒買到牛奶。
墨林下樓的時候,聽到哧溜一聲,後便聞到了一股不太一樣的肉味,但不可否認很香。
沒有黑胡椒醬,但她買到了黑胡椒,海音抓了一把稍稍用力一握,黑胡椒瞬間成粉,撒在差不多有七成熟的牛肉上,再煎一煎,前世今生,她都有一毛病吃不了生肉,所以七成熟的牛排於她還是不夠熟。
“可以了,”西雅催促道:“再煎下去就塞牙了。”
海音撅著小嘴:“我牙口好,不怕肉難嚼。”
要論今早最幸福的人,那就當屬墨林了,她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吃到小家夥給她準備的早餐,雖然牛肉煎得太過,麵包烤得太脆了,但她很滿足:“親愛的,謝謝。”
“不用謝,我以後會做得更可口,”海音成功地吃撐了,為什麼這地方沒人養雞鴨鵝?不然她還可以煎幾顆流心蛋。
“今日還想再逛逛阿納斯塔城嗎?”西雅叉著餐盤中最後一小塊牛肉,優雅地吃著。
海音搖首:“不想,”她還有事要做,白日裡不能凝聚月華之光,但她可以繼續驅使經脈裡的那縷巫力按著軌跡前行,想到“一夜四寸”她就怎麼都坐不住了,“我先上樓了,”前路漫漫,必須加倍努力。
與這方和諧不同的是,阿納斯塔城西部一座不大的莊園裡,幾位夏洛蒂女巫正在激烈爭執著。
和墨林相熟的艾達·夏洛蒂前傾脖頸對向紮著臟辮的姐姐:“德西女巫雖然狂妄,但她們有一點好,就是從來不屑說假話。”
“你就這麼信任墨林?”裘娜·夏洛蒂很不認同妹妹的態度:“她有拿出實在的證據嗎?”見妹妹還瞪著她,不禁怒道,“夏洛蒂部落中有很多女巫都遊走在外,她們都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多年未出西海森林的墨林是怎麼知道的?”
姐姐在想什麼,她非常清楚:“現在是關乎整個夏洛蒂部落的未來,不是你要體現身份權利的時候。所以少酋長,還請你把眼睛睜大點,這裡沒有人覬覦你的位置,”她的天賦是比姐姐好,但她更向往自由。
“艾達,”裘娜·夏洛蒂是真的生氣了:“請注意你的言辭。”
“我都跟你說得那麼明白了,你到此刻還在意那些虛偽的表麵?”艾達很是傷心,她一直都清楚姐姐在防著她,但沒想到竟執迷至此,她整顆心都涼透了:“墨林·德西建議我們在亞曆山大·斯特林離開阿納斯塔城前走。”
說到這她垂首舔了舔唇,沉凝了片刻才接著道:“你們走不走無所謂,反正我現在準備離開,”一滴淚珠滾落,抬手抹去彎唇一笑,“再見,”後毫不猶豫地轉身。
裘娜·夏洛蒂看著這般決絕的妹妹,不知為什麼她竟生了一種從今以後她們便成陌路的感覺,不禁上前兩步:“艾達,”可惜那人沒有回頭。
出了莊園,艾達·夏洛蒂並沒有直奔向南,在決定相信墨林的時候,她就已經打算好了,若是姐姐幾人不一同離開,她便裝扮一下隨商隊走阿納斯塔城的西門出城,剛好猛海商隊要送一批糧食去西海森林。
而此刻在結束一夜狂歡後的洛奇·阿納斯塔也正在聽轉化者的回稟,雙手撐在圍欄上,斂目俯視著一樓大廳:“這麼說,安妮兒家族明日就離開?”
“是的,”湖綠眼男子右手置於胸前,抵著頭:“還有一事,德西女巫昨日又賣了兩張血色薔薇琉璃卡,其中一張被薩哈家族的雪靈小姐買走了。”
洛奇·阿納斯塔雙眸一暗:“血色琉璃卡賣完,她們乾了什麼?”
“購買了大批的糧食。”
洛奇·阿納斯塔嗤笑麵露不屑,語帶輕蔑地說:“還真是家裡糧倉見底了,來我阿納斯塔城剝削的,”隻是那血色薔薇琉璃卡是出自亞曆山大之手,他不能貿然追回,不過稍稍為難還是可以的。
“你去漢克寶石鋪子走走,讓店家知道什麼東西能買賣,什麼東西不能買賣。”
男子聞言想到那張血色薔薇琉璃卡,略微有點遲疑,但也隻是瞬息,他仍是點首領命了:“是,科裡這就去。”
原在家休息的白胡子店家一聽聞店裡來了鬨事的,還是安德羅氏,便立馬帶上血色薔薇琉璃卡趕去鋪子裡,可沒成想那幾位安德羅氏根本不買賬,看著躺在地上被咬了的兩個奴隸,他是遍體生寒。
這是警告,這絕對是警告,可為什麼呢,難道這血色薔薇來路真的不對?
“大人,我鋪子裡的東西,你們看上的請隨便取用,”他年紀已經大了,這些安德羅氏不會喜歡他的血,但他家裡還有兩個年歲尚幼的孫子,默默地收起血色薔薇將雙手置於腦後,慢慢蹲到了店鋪角落。
哢哢……
有人敲門,海音收功抹了把汗,跳下床去開門,隻是她姨母在說什麼,她怎麼有些莫名:“有人去寶石鋪子鬨事,”這跟她存在什麼關係嗎?
“不不不,”西雅來回晃蕩著右手食指:“不是人族,準確地說是幾位後天轉化的安德羅氏。”
“然後呢,”海音盯著她好像非常愉快的姨母,眨了眨一雙大眼,不解地問道:“寶石鋪子的店家想要雇傭我們去解決那幾個安德羅氏嗎?”
西雅雙手抱臂倚在門框上:“你的血色薔薇琉璃卡沒用。”
聽到這話,海音才恍然大悟:“對啊,怎麼可能?”她立馬轉身去尋她的鹿皮小靴,“你等我一會,我們趕緊過去看看,”卡是她賣的,雖然當時沒談售後服務,但她也不能拿了錢就罷了。
“好,”西雅悠閒地摳著指甲,她正閒得發慌。
海音穿上小靴子:“走,”下了樓,見母親等在櫃台處,頓時就有些不自在,“那卡是我和亞曆山大公平交易所得,而且我當時也說了會賣兩張,他沒反對。”
“這不是你的錯,”墨林猜測道:“估計是有人見我們發財不痛快了,走吧,我們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好”
德西家的鋪子離寶石店還有段距離,海音三人趕到時,那幾位安德羅氏正像餓狼一樣盯著被白胡子店家擋在身後的兩個幼童。
“求求幾位大人,要吸就吸我的血,他們才三歲,”白胡子是萬萬沒想到這幫轉化者會帶著光明女巫破了他家外的防護結界,現在除了在眼前的兩個孫子,他都不知道家裡是否還有人活著?
“你的血?”領頭的湖綠色眼眸的安德羅氏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嫌臭。”
看到這一幕,海音極為震撼,那幾位趾高氣昂的安德羅氏曾經不也是人族嗎?目光掠過癱躺在地,脖頸處被咬了兩個大洞,已經沒了氣的兩個奴隸,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她再次望向那幾位囂張的安德羅氏,鼻腔內火燎燎的。
不,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兀自抬腳跨入店中,伸手去抱坐在地上受了驚但卻緊抿著嘴不敢放聲哭的兩個幼童,海音眼眶濕了,嗓子眼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堵得很。
白胡子察覺到背後有異,驚惶轉身,急急攬住兩個幼童,但見是海音立時就癱了:“尊貴的夫人、小姐,請求你們救救他們吧。”
“你們是……,”一位金發安德羅氏指著海音三人正想大聲嗬斥,但卻被湖綠眼眸男子喝住了,“住嘴,”莫漢德不認識她們,他可是認識的。
“你讓他住嘴,看來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海音捏了捏白嫩幼童的臉頰,後站直身子伸手向白胡子:“爺爺,昨天我賣給你的那張血色薔薇琉璃卡呢?”
白胡子搖首老淚直流,混著鼻涕一齊向下:“沒用的……沒用的。”
“有沒有用,”海音眼淚汪在眼裡,輕笑道:“我問問亞曆山大·斯特林就知道了。”
她是一個非常好學的人,而好學的人基本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極強,思維以及思想轉變得也快。
提到亞曆山大·斯特林,那幾位安德羅氏頓時麵露緊張,紛紛看向領頭的湖綠眼男子,可湖綠眼男子心也揪著,他來之前就怕這事,所以交代了不要傷店家的家人,隻恐嚇一番就行,可……可現在情況不對了。
“亞……亞曆山大?”白胡子瞪大眼睛,咽了口氣就抖著手去掏琉璃卡,可琉璃卡一角卡在了衣袋中,他慌張地用另一隻手去撕扯衣袋,好不容易才將卡取了出來。
海音拿著卡來回翻看,確定沒問題才抬首問道那幾個安德羅氏:“這個有用嗎?”
幾位安德羅氏稍稍後撤,哪敢回答,均緊張地盯著海音三人。
海音見他們遲遲不說話,像是了然一般斷言道:“看來是沒用,”嘖吧了下嘴,扭頭望向她姨母,“這個時候亞曆山大應該在城主府,我們去城主府找他問問,這卡是不是仿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