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血色琉璃小樹長勢不錯,已高過海音,隻是還未成蔭。結束一夜修習的海音如往常一般,拎著一瓶自釀的月桂酒來到古塚外,正對著琉璃小樹席地而坐。獨飲一瓶月桂,美眸中水霧漸起。
酒喝完,伸手去撫摸僅有小女兒手腕粗的樹乾,她輕笑言道:“都長了十七年了,怎麼樹乾還是這麼細?如此長勢,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倚著你,對月飲酒?”被蒙了水霧的黑眸清澈且平靜。
五年前,父親也離開了。她凝了很多月華靈露,卻從未想過給他。因為她知道父親過得並不好,活著也僅是為了陪她。城堡裡有很多母親的畫像,全都出自父親的手,他深愛著母親,而她也不想他活得那麼痛苦。
安德烈王城柯雷爾莊園,剛與艾麗莎大吵了一架的“奧斯汀”,氣還未消,背脊處橫生兩股力量迅速上湧,他身子驀然頓住,神色變得凝重,這力量太熟悉了。
“奧斯汀,”依舊一身盛裝打扮的洛熙佩妮,端著兩杯莫斯林商行剛送來的血走近,麵上掛著溫婉的笑:“艾麗莎脾氣向來這樣,你不要跟她……”
不等洛熙佩妮話說完,血影激射上了樓,很快樓上就傳來嘭的一聲關門聲。端著血液的洛熙佩妮麵上笑意牽強,眼中有著不愉。奧斯汀是越來越古怪了,說到底還是不夠愛她。
書房中,“奧斯汀”雙拳緊握站在琉璃鏡前,那股詭異的力量已經湧至眼球。而今日不同於以往的是左右眼球中各溢出了一滴血,血統消減的速度加快了。兩滴血脫離眼眶的瞬間,分散成無數根隱形凝血絲線,似受到召喚一般,歡快地穿過樓層直入大地。
“不能再拖了,”五十三年,要查的事他都已經利用奧斯汀的身份查得很清楚。
費舍爾輕呼一口氣,不死心地再次召喚血統,看著鏡中凝血如……不,湊近琉璃鏡扒開眼皮細觀瞳孔,腿一軟,腳下一個不穩,身子前後晃了晃:“那細紋是什麼,裂痕嗎?”
盯著那不知什麼時候生出的細紋,雖然對此早有預料,但這的真的發生了,費舍爾還是有瞬息的驚惶,就好似一直以來他偷盜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被正主儘收眼底。而且不知為何,在眼眸出現規律性滴血開始,他就有一股強烈的直覺,滴血、血統消減都跟奧斯汀有關。
放下扒眼皮的手,費舍爾勾起唇角,嗤鼻一笑,轉身無力地晃蕩著膀子走向一旁的桌子,取出抽屜裡的那個血色琉璃盒子打開,看著!著盒中的一枚非常飽滿色澤豔麗的娑婆拉耶母樹種子,神色肅穆,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若不是因為召喚不出血蕊七瓣花,他想他應會是在殺了瓊思莉、喬利拉那兩個女人後才會換軀殼,真實地做自己。
這天晴好,日光尤為熱烈。去庭院中剪了幾朵開得正好的花,洛熙佩妮就倍感疲憊,瞥了一眼戴在指上做工精致的月輝戒,不悅地拿著花進了中心城堡,插花的心情也沒了。
將花給了奴隸,自己則上樓休息。坐在床上飲了一杯血液,洛熙佩妮才覺舒服了些微,躺下沒一會便睡著了。
費舍爾拿著琉璃盒子走進她的房間,看著她無防備的睡顏,眼中無一絲愛意。取出琉璃盒中的那顆他從近百顆中擇出的娑婆拉耶母樹種子,小心翼翼地種入女人的宮神宮中。
也許是因為娑婆拉耶母樹種子著床引得女人很不適,睡夢中雙眉微微蹙起,吟哦了一聲,眼睫輕顫睜開了一雙美如琥珀的眼眸,見到坐在床邊的“奧斯汀”,也未有懷疑,隻驚喜道:“是來道歉的嗎?我還在生氣。”
四十三年,他給了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想要的一切榮光,現在到了她該付出的時候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費舍爾閃出了洛熙佩妮的房間,招來了大管事,吩咐道:“最近多注意一點裡麵那位,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是”
“奧斯汀”來了又莫名地走了,躺在床上的洛熙佩妮再無睡意,麵上沒了剛剛的嬌,呆呆地看著門。
近幾年,奧斯汀對她是越來越冷淡了,穆林世家老族長很擔心,不止一次地找她母親,意在想送幾個族女進柯雷爾莊園助她。洛熙佩妮冷哼一聲,不掩輕蔑嘀咕道:“做夢。”
穆林世家能有今天,全都是她賜予的,現在心被養大了,竟敢妄圖她的東西,簡直該死!不過氣歸氣,正如母親所說隻有給奧斯汀生了繼承者,她才能真正地坐穩柯雷爾莊園女主人的位置,誰都搶不走。手覆上平坦的小腹,她也很渴望,可就是懷不上。
…………
匆匆闖入斯特林莊園中心城堡,還未站定,艾麗莎就急聲問道:“你聽說了嗎?洛熙佩妮懷了奧斯汀的孩子,”不可能,那個整天裝模作樣的女人憑什麼?
裡裡端著一杯血液慵懶地坐在長皮椅上,瞥了一眼失態的艾麗莎,幽幽說道:“你慌什麼?懷了又不代表能生下,”以洛熙佩妮那羸弱!弱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奧斯汀強大的血統,“就算她有幸生下孩子,也還要看血統。”
“你的意思的是她生不下來?”艾麗莎將披散著的發向後耙去,一個瞬閃就來到了裡裡身邊坐下:“可迪肯說,洛熙佩妮懷胎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又如何,她除了能惡心到你,礙著你了嗎?”裡裡同艾麗莎一樣,很不喜洛熙佩妮,但她知道什麼事能出手什麼事不能做:“給你句忠告,不要去動洛熙佩妮,她不會有好下場的。”
艾麗莎心驚,一眼不眨地盯著裡裡,世人皆知安德羅氏始祖公爵奧斯汀·柯雷爾深愛一羅鬃女人。為了她甚至違背一直以來的堅守,令部屬將穆林世家上下近三千的族人全部轉化。
裡裡紅唇貼著琉璃杯口,手下一頓,斂下眼睫遮住眸中隱露的擔憂。她確實察覺了一些事,隻是還未得到證實:“你還記得奧斯汀上次召喚血統是什麼時候嗎?”
艾麗莎眨眼細想:“十多年了吧,”不對,裡裡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裡裡沒了食欲,將琉璃杯放到長條幾上起身上了樓。
安德羅氏始祖公爵奧斯汀·柯雷爾的愛人洛熙佩妮·穆林懷孕的事很快就傳遍了瑪爾,柯雷爾莊園中心城堡,費舍爾看著端坐在長皮椅上的海娜·穆林,麵上掛著笑,眼神卻冰冷如寒霜。
“奧斯汀,”臉色不佳的洛熙佩妮上前想要為母親辯解幾句,可費舍爾根本就不給她機會,目光落在她還未隆起的肚子上:“我讓你活著,就能讓你死,所以不要試探我的底線。”
最近本就被肚子裡的孩子折騰得消瘦了許多的洛熙佩妮,聽了這話,氣都不敢大喘,雙手貼在小腹上,委屈得兩眼淚汪汪。她看著“奧斯汀”,似不敢相信他會因那點小事動怒。
美人垂淚,可費舍爾是絲毫不憐惜,他早就不滿穆林世家的高調了。這次更甚,穆林世家那些蠢貨竟將洛熙佩妮懷孕的事傳得人儘皆知,這於他之後的行事可是大大不利。
西海森林,海音抱著一隻尖牙黑蝙蝠走到琉璃小樹邊,笑著道:“告訴你個好消息,那個奧斯汀把洛熙佩妮搞懷孕了。現在瑪爾大陸上,大概有近九成九的女子都對洛熙佩妮羨慕嫉妒恨。”
正跟小夥伴玩耍的墨翼精靈王後聽聞這話,立馬飛了過來:“再過幾個月,那些!女子就不羨慕洛熙佩妮了。奧斯汀·柯雷爾的孩子不是那麼容易孕育的。”
海音幫尖牙黑蝙蝠磨著牙,不在意地淡而一笑。
也正如墨翼精靈王後所說,“奧斯汀”的孩子不是那麼好孕育的,洛熙佩妮自懷胎以後,身子就極度不適。腹中胎嬰剛夠著七月,她就一睡不醒。
“奧斯汀·柯雷爾”為她憔悴為她奔走,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求那些光明巫醫,此番種種作為,真的是令無數女子心醉不已。
不破不立,等外界那些蛇蟲鼠蟻、魑魅魍魎全部現了真身,她“神功”也該大成了,那時再出去豈不是正好?
安德烈王國柯雷爾莊園,坐在洛熙佩妮床邊的費舍爾是一臉的疲倦,手覆在那隆起的肚子上,感受著腹中胎嬰愈來愈弱的胎心勃動,是極其無力且無奈,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甘心,不能就這麼放棄,雙手揉搓著臉。
光明巫醫救不了,還有西海森林那位。西海和奧斯汀是知己好友,她的手劄中一定記錄了很多有關奧斯汀的事。想到此,費舍爾就覺可笑,他是得了奧斯汀的軀殼,可因為這軀殼沒有靈魂,他幾乎對奧斯汀的私己事一無所知,更是因為此都一直避著那七位。
柯雷爾莊園的馬車抵達西海森林外,站在森林的地界邊緣,費舍爾麵上神色複雜,曾經在未查明那些事前,他做夢都想踏平西海森林。可查明之後,才發現他和西海、墨林、泊伊以及那個未能出世的雙子巫都是受害者。
輕籲一口氣,費舍爾抬起腳:“希望住在森林裡的那位能手下留情,”他如今的實力都不敵艾米。
前腳剛剛跨入沾地,西海森林中心,正在玩鬨的小精靈們立時沒了笑臉,露了凶相。躺在琉璃小樹下的海音睜開眼睛,一把抓起鋪在地上的鬥篷,消失不見。
費舍爾前腳掌落地,正想抬起後腳,不料憑空橫生一道大力擊在後腿,疼痛襲來,眼前境域忽變,他已在林中。四周暗黑,右膝跪在地!地上,全身動彈不得,費舍爾震驚,沒想到距離那次屠殺才十年,這位的境界已高深難測。
一聲空靈悠遠的嗤笑在耳中炸開,費舍爾心中徒生鈍痛,口中有了鹹腥,不過眼神卻精亮得很。她沒立時殺了他,就代表還有的談。
小道的儘頭盛開了一朵銀蕊黑色曼陀羅,接著第二朵、第三朵……目之所及之處儘是它,美麗、神秘、高貴。
一雙踩著曳地黑金鬥篷邊角的玉足闖入視線,費舍爾想要抬頭去看,可脖頸僵硬得很,動都動不了。頂著奧斯汀的軀殼生活了幾十年,他的靈魂得到了充分的蘊養,此刻能清楚地感知到這位靈魂凝實,巫力趨靈,富蘊華光。
睡眼惺忪的海音打了個哈氣,雙目下瞥:“你要救他們?”
“是,”費舍爾有了認知,心中不再存有僥幸。
“那就將你的軀殼交出來吧,”海音伸手向他,像是索要:“你本就不該活著。”
聽她這般言說,費舍爾竟舒了一口氣,他來對地方了:“救了洛熙佩妮腹中的孩子,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身子依舊不能動彈,但眼珠子能轉,餘光可窺見有一群冷麵精靈在逼近,看清之後雙目徒然大瞪,滿是不敢置信,那些竟都是凝靈聖器,他瞬間了悟為何西海森林擅闖不得了。
“我知道有關雙子聖靈詛咒的所有事,”費舍爾拿出了誠意,說到底西海、墨林都是死於雙子聖靈詛咒,海音·德西不會真的冷了情。
海音腳下一頓,麵上沒了笑隻剩清冷:“那就說吧。”
有了機會,費舍爾自是會把握,詳詳細細地將這些年查到的事一一道來,直至天將黑才說完。
森林中死寂一片,隔了足有兩分鐘,海音才接著沿著小道向前走,寧和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洛熙佩妮孕育的是娑婆拉耶母樹種子,但喚醒種子的血統是來自奧斯汀·柯雷爾。她之所以會進入沉睡,是因肉身承受不住奧斯汀·柯雷爾強大的血統。你隻需換一顆血統稍次的種子便可。”
原來是這樣,費舍爾明白了。
“作為交易,我要阿納斯塔城向西至阿爾薩斯山脈的十二城,”海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曉得洛熙佩妮的“病症”,但直!覺告訴就是這樣。
西十二城?費舍爾嘴角不受控地抽搐,她還真當他是奧斯汀·柯雷爾。發現身上的禁錮沒了,剛想抬首,眼前又是一變,他已被扔出了西海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