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此刻夏大海眼中終於落下了眼淚, 毫無掩飾的發泄出了他心中的悲慟,然而荀覓想到的,卻是上一世離開了荀家的自己。
如果夏大海真如他所說這麼愛自己, 上一世他手裡拿了這麼多錢, 都從未給自己任何一丁點的支持, 眼看著自己住在一個破舊的小房子內,頓頓饅頭鹹菜加溫水……從來沒有看過自己,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上一世自己給他每個月五百到一千的贍養費。
在他那麼難熬的日子當中, 對夏大海……他也不是沒有抱有過那不切實際的期望的。
荀覓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抹淡笑,“夏先生。”
他這麼稱呼著夏大海, 看著他眼中的濕意, 說道,“你要自己想清楚,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人活這一輩子,不能夠太貪得無厭, 得隴望蜀,最後的結果, 隻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一刻,荀覓忽然想, 如果是沒有重生前的自己, 再或者是, 他的心臟沒有被移植,而他多了那樣的一段記憶,在當時活了下來,對待夏大海的態度又會是什麼樣的。
最後他想,那個時候的自己,可能會極近一切於他當時而言,最幼稚,最自以為能讓夏大海覺得愧疚的言語去回擊他,然後,再在深夜的時候一個人懦弱的哭泣。
可現在麵對著夏大海的,是現在的自己。
沒有人教會他多少的人生閱曆,更沒有什麼所謂的社會經驗,隻是他遇到了更好的人。
隻是這樣而已。
夏大海聞言停住了哭泣,像是聽進去了一樣。
這可不就是擺在他眼前的現實嗎?
一個兒子心臟本身就不好,還去碰了毒品,命在旦夕,隻是早晚準備棺材的事情。
而另一個兒子,從小和自己親緣淡薄,甚至和他完全不能構成任何的親子關係,畢竟在從前,他和荀澤宗才是法律上的父子,又何況自己完全沒有贍養過他,還要靠著荀覓的這一層關係,從荀家討來一些錢花。
他忽然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機感。
那是日後要一個人麵對一座孤獨的城的空虛——他已經沒有家人了,更不想一個人孤獨老邁的回到村子裡,被全村的人看不起,也更害怕看到那些都有孝順子孫的老人是如何度過幸福的晚年的。
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怨恨,為什麼夏繁喜歡的是男人,為什麼不能找個女人給他生一個孫子。
然而這些想法到了最後,都隻剩下了眼前荀覓冷淡又疏離的麵容,夏大海喊了一聲,“覓覓……?”
荀覓停了一瞬,轉身從錢包裡拿出來了三張百元的現金,說道,“飯錢。”
說完,他最後又看了一眼夏大海,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動作極輕的撫摸了一下自己心臟的位置,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
走出飯店,外麵刺眼的陽光和喧鬨聲讓荀覓一下子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他在門口愣了一會兒,門口的司儀小姐衝著他一個勁兒的笑,荀覓這才被走過來的莫訣給扯到了車裡麵。
上了車之後,一熱一冷的交替,荀覓暫時清醒了一點。
剛才渾身的防備在見到莫訣的瞬間就鬆懈了下來。
荀覓沒骨頭一樣的窩到了座椅裡麵,軟成了一灘,看著莫訣啟動車子,哼哼唧唧的用手指輕輕的在他腿上戳了戳。
兩人中間隻隔了一小段距離,荀覓左右看了看,把後麵的腰枕放上去墊著,自己乾脆滑到了座位下麵,把頭枕到了莫訣腿上。
無意識的,就是想和他再貼近一點。
暑期到了最後的階段,外麵的學生倒是少了不少。
荀覓貼著他坐了一會兒,腿有點麻,於是又爬到了座位上,打量著外麵說道,“哥,我猜著他們應該都是趁著這幾天補作業去了,你覺得呢?”
莫訣掃了他一眼,“不能是勤工儉學或者是提前回學校參加競賽嗎?”
學霸的思想總是和常人不太一樣,身為偽學渣的荀覓嘿嘿一笑,沒繼續說了——他可是怕自己從前假期最後幾天才開始狂補作業的事兒被莫訣揪出來說,肯定又是一頓好打來著。
車子開到了一條小路上,附近有不少的小攤販在附近出著攤,中午這時候,暑期末實在是太炎熱,很多人已經把攤位遮起來,人在附近的陰影下撲了個涼席,手裡拿著一把蒲扇睡覺,一隻手還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風。
荀覓盯著外麵的那些小攤販看了一眼,心想大概夏大海也是這芸芸眾生當中,起早貪黑努力乾活的其中一員。
不論是手裡有多少錢,可是依然一生操勞,時刻提心吊膽,皮膚經年累月之下也被曬得黝黑。
“哥,你說我會不會對他太狠了?”荀覓忽然說道。
“沒有什麼狠不狠的,那隻是你當下的選擇而已。”莫訣看了荀覓一眼,隨後安慰他說,“當年的爸和夏大海都有錯,可從始至終,你都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聽莫訣這麼說,荀覓眨了眨眼睛,終於笑了。
“我好餓啊……”荀覓摸了摸肚子,歎了口氣。
莫訣掃了他一眼,忽然把車停下了,正巧在路邊。
荀覓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也沒發現什麼很特彆的地方,於是迷茫的視線轉移到了莫訣的臉上,說道,“怎麼了?”
“你不是說……”車內莫訣甚至能聞到荀覓口中的薄荷糖的氣息,那是出門之前他特意塞到荀覓口袋裡麵的。
能讓他醒醒腦子。
荀覓緊張的時候,總會喜歡吃一顆薄荷糖壯膽的,那也是一個下意識的習慣。
所以剛才,他肯定是沒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