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師尊的遺體, 從鄔凰山千裡迢迢趕回了天衍劍宗。
路見歡馬不停蹄,將那朵白蓮養在了瑤光殿外的一方蓮池中。
這方蓮池是整座天衍山,靈氣最為濃鬱之地。
也許調養生息個千年, 萬年,師尊還會再度回來。
鄔凰山發生的事情, 根本瞞不住。
消息宛如星火般, 火速在修真界燎原了。
那夜他提前離開, 並不知阮星闌與慕千秋的去向。
路見歡獨自在瑤光殿外,等了七天七夜,仍舊未見任何人回來。
他便知曉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總是覺得, 私自將上一個師尊養在瑤光殿,須得經過這一個師尊的同意。
遂一直等, 一直等, 等了很久很久,師尊就是不回來。
阮星闌也不回來了,兩個人如同人間蒸發一般, 再也沒出現在他的麵前。
聽聞, 林知意如今神道在手, 厲害地不得了,從鄔凰山為界, 直接占據了北荒。
如今在鄔凰山建立了一座神觀, 裡頭的神像立的就是林知意。
林知意成了人神之子的守護神, 但他也是修真界的罪人,遂舍棄肉身,附身神像,永生永世守在神觀之中, 不得再離開神觀半步。
路見歡得知此事時,心裡空落落的。
終究什麼都沒了,什麼也沒留住。
小叮鐺是阮星闌的靈寵,近日總粘著他,胖嘟嘟的身子一如當初,還有越來越胖的趨勢。
圍著他“嘎嘎嘎”地叫個不停。
路見歡便知道,它是想念阮星闌了。
連鶴都知道想人,他這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卻連個想字都不敢說。
修真界如今太平無事— —多虧神道問世,無人再敢動人神之子分毫,也多虧阮星闌當日威懾,如今再也無人玩弄爐鼎。
紅袖坊和彩羽樓沒了營生,一個改賣豆腐了,一個人去樓空。
紅塵悠悠,山高水長。他時常在午夜夢回時,想起此前種種。
無人能聽他訴說。
隻敢在入夜時,孤身一人來到蓮花池邊,望著裡頭那朵白蓮,形單影隻,低聲喟歎。
天衍劍宗不可一日無主,宗主在外不回來,大師兄,二師兄也不肯回來,路見歡不得不再次肩負重任。
暫時處理門中事務。日夜翹首以盼,以期師尊回歸。
可他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複一年。
瑤光殿外的杏花樹都開了幾茬花了,殿內還與此前一般無二。
他不願假手於人,隔三差五就過來清整。
整理書房時,想起往日師尊教導,心尖酸楚。
偶爾見到阮星闌從前把玩過的法器,寫過的字畫,甚至用過的碗筷,都會停下來,悵然若失良久。
他極想念阮星闌,又放不下麵子在修真界大肆尋他— —就以阮星闌和師尊的本事,即便近在咫尺,也能教他如隔天涯。
近日,山下有百姓送了信來,說是附近有一鎮子出了鬼女陰姬。
修真界都知道這玩意兒厲害且難纏,一被沾上,最輕也得脫成皮。
再者,鎮子上的百姓貧賤,根本拿不出像樣的東西。
因此,能請的動的,又能收服鬼女陰姬的,隻有天衍劍宗了。
路見歡原是想派門中弟子前往查探,冷不丁想起當初在在天女祠種種。
不知為何,便一口答應下來,當日便禦劍去了百姓說的那個鎮子。
才一入鎮,便見街道空空蕩蕩,落葉紛飛,彆說是個人影,就連個鬼影都尋不見。
但他卻在此地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更在街頭店鋪門口,發現了明火符的痕跡。
心臟猛然驟縮,有個名字倏忽湧了出來,就抵在唇齒之間。
說不出,咽不下。
讓他百轉千回,讓他痛苦不堪。
前來接待他的人,是此次送信上山的雇主,也是這個鎮子上,唯一的員外老爺家。
姓王,據說在幾日前,府裡突然出了怪事。
先是養的黑貓無緣無故被人剝皮抽筋,吊起在樹上,後來就有一個丫鬟,不知怎的,性格大變,突然變得無比放|浪。
在府裡勾搭小廝不說,還勾引了王員外七、八歲的兒子。
已經差人寫了很多封信,可沒有一個門派願意出手相助。
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千裡迢迢送至天衍山。
路見歡大致了解了一番,被附體的丫鬟已經投水井而死,屍體被人用黑狗血淋透,還用銅錢穿的繩索死死綁住,身上還貼滿了符咒。
王員外七老八十了,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平時跟心肝寶貝一般寵著,出了這種事,王員外如喪考妣,甚至動了送兒子去天衍山學道的心思。
不停地說他兒子如何如何聰慧,如何如何天賦異稟。
路見歡去查探了一番,見孩子沒什麼損傷,隻是身上陽氣薄弱,遂一直昏迷不醒。
左右的弟子見王員外如此,便勸阻道:“不得無理!此乃天衍劍宗慕仙尊座下親傳弟子!”
王員外差人去天衍山之前,多少還是打聽了些消息,笑容滿麵道:“我自然知曉,小兄弟年紀輕輕,就這般年少有為,倘若我有個女兒,定然與你結個姻緣!”
說到孩子,路見歡蹙眉道:“敢問員外今年貴庚?”
“七十二!我一向誠心禮佛,一心向善,又精於養身之道,適才……”
“令郎……”
“八歲!”王員外比劃了一個手勢,紅光滿麵道,“他是我的老來子,天賜的寶貝!”
當爹的七十二,兒子卻才八歲。看似爺孫,實則是父子。
按理說,若是王員外那方麵沒問題,在當地也算有頭有臉的人,怎生一把年紀了,才育有一子。
路見歡:“令郎的模樣不甚像你。”
王員外道:“他隨他母親多些。他母親身子一向弱些,年紀輕輕就去了。”
“年紀輕輕……”
“是啊,他母親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賣身葬父,我瞧著可憐,就買下來當個丫鬟,沒曾想她是個知恩圖報的……這不,給我生了個兒子出來!”話到此處,王員外又長歎口氣,“隻可惜她是個命苦的,孩子一生下來,她就咽氣了。”
“怎麼死的?”
“還能怎麼死的?難產死的,大夫說,她身子骨太弱,胎兒又過大,臨生產那日,接生婆足足接生了一天一夜,硬生生把她的元氣耗光了。這才去了。”
路見歡一針見血道:“恐怕不僅是因為難產吧,她年方幾許,是否遭了你的強逼?”
王員外的臉色難看下來,滿是褶皺的臉皮抖了抖,皮笑肉不笑道:“當時剛滿十四,她是個知恩圖報的,我納她當個妾室,也是她高攀了。她求之不得,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路見歡蹙眉,冷冷笑道:“你若不說實話,那我便幫不了你。也不妨實話告訴你,你的那位小妾,如今已經化作了鬼女陰姬,極為厲害,怨念深重。她手上已經沾了生人的陽氣,又殺了人,已經成形了。想必不出三日,她便要來尋仇了。”
王員外的臉色煞白,抖著聲兒道:“你說的話,竟然,竟然跟他說的一樣……”
“他是誰?”
“他就是,就是……”
話音未落,便聽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青一白兩道身影,很快就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