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楠遇深深蹙起眉頭,覺得有必要跟傅筠霄好好聊一聊。
入戲太深會過度消耗人的情緒。
傅筠霄的這個毛病很嚴重,隻是對了兩遍戲,他的思維就被乾擾,已經有走不出角色的跡象,若是完整地拍完,他恐怕會被徹底困在其中,無法掙脫。
體會不一樣的人生是個好事,但人的心理承受是有極限的,哪怕傅筠霄的性格再陽光開朗,也受不住陰暗的侵襲,這會慢慢腐蝕他的內心,長此以往,必然會影響他的性格。
賀楠遇雖然不關注傅筠霄所在的圈子,但之前他抽出時間,把傅筠霄之前所有參演的影視作品都找了出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兩遍。
傅筠霄有很強的共情能力,能完全代入角色,在可塑性上有很大的潛力。
他是由季明哲帶進門的,又遇到了李導這個伯樂,所以傅筠霄從小到大接觸的作品都有很高的藝術性,角色生動立體,深挖人性。
但這種作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將悲劇以最淋漓儘致的姿態擺在觀眾麵前,血淋淋的,沒有人可以自我欺騙,也沒有人可以逃脫。
而能承擔得起這樣作品的角色,往往充滿了悲劇色彩,性格一定程度上存在扭曲,整體的基調壓抑又絕望。
角色背負這樣的人生,往往會不得善終。
而傅筠霄拍的所有角色基本上都是這種類型,他所被迫承受的負麵情緒累積起來,相當恐怖,可以摧毀一個正常人的內心。
傅筠霄的性格沒有受到半點影響,像是顆晶瑩剔透的鑽石,能夠映照出世界上任何的臟汙,哪怕深陷其中,也因為過硬的密度,沒有一點一滴可以滲入進去。
但傅筠霄過程中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賀楠遇沒辦法說服自己無視這一切。
吃完飯後,見傅筠霄又要單獨坐在角落裡,賀楠遇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傅筠霄不解地看著他。
賀楠遇直視著傅筠霄的眼睛,不允許傅筠霄撒謊,“你到底有沒有入戲?”
傅筠霄剛要開口說沒有,卻梗住了。
“好像是有一點……”
他思緒放空時,角色的情緒就追上來,死死糾纏著他,但他意識到這點後,會極力避免,調整好情緒,但不能說他沒有受影響。
傅筠霄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他這張嘴,思考了幾秒後,小聲說道:“可能隻有一點點。”
“一點點?”賀楠遇發現了問題,“現在的情況跟你以前入戲太深相比,隻是一點點?”
傅筠霄:“……”
和聰明人聊天真是太累了。
見賀楠遇臉色難看,傅筠霄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他,討好地搖了搖他的手指,“沒關係,隻要睡一覺就好了。”
“那以前呢?以前也隻是睡一覺就能完全忘記了嗎?”賀楠遇不給傅筠霄含糊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道:“既然這樣,我那天為什麼還會看到你在網球場哭?”
傅筠霄聽到最後幾個字,差點炸毛,連忙捂住賀楠遇的嘴,彆扭地說道:“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好丟人。”
說到這件事,傅筠霄十分心虛,不敢看賀楠遇的眼睛。
他其實也想改正,但找不到訣竅。
蘇懷銘是第一個發現這個問題嚴重性的,當時他立刻帶傅筠霄去看了心理醫生。
思維和情緒都是一念之間催動的,卻是最難控製的。
隨著傅筠霄漸漸長大,難免跟蘇懷銘產生了距離,蘇懷銘不能時時刻刻地盯著他,傅筠霄也刻意隱瞞著不好的事情,隻想讓蘇懷銘和傅景梵開心。
不過這還是有成效的,傅筠霄雖然入戲很深,但想法和性格並沒有受到影響,隻不過出戲的過程會感覺很累,也會產生自我厭棄的情緒。
早已成年,卻控製不住情緒,蹲在馬路邊哭……很少有人能坦然接受這些
傅筠霄不再隱瞞,小聲說道:“心理醫生給過建議,讓我選一個標誌性的符號,提醒我現實和作品之間的區彆,我換過很多標誌性的符號,隻是用處不大,有時候還忘記帶在身上,就像現在一樣。”
賀楠遇並沒有接觸過這些,問道:“標誌性的符號,具體指什麼?”
傅筠霄頓了頓,舉了個例子,“我之前把小白當成標誌性的符號,小白是我養的狗,不過我發現小白經常跑出去玩,當我需要它時,它不在身邊,而且角色也養了一隻小白狗,那這樣一來,小白就沒辦法給我提供清楚的界限,我依舊還會模糊角色和現實,之後我又把遊戲機或者甜點當成標誌符號,作用都不太大。”
賀楠遇頓了頓,“所以,標誌性的符號並沒有界限,人、動物和物品都可以?”
傅筠霄點點頭,“其實人是最好的,但朋友很難一直在一起,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以我現在的年紀,不好天天膩在我爸麵前。”
賀楠遇認真思考了幾秒,牽起了傅筠霄的手。
傅筠霄愣愣地看著賀楠遇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來當那個標誌性的符號,”賀楠遇的手心覆上了傅筠霄的手背,手指親昵地糾纏在一起。
傅筠霄的手心手背都被賀楠遇火|熱的溫度籠罩著,甚至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他都感覺到了心臟跳動的幅度。
他的視線慢慢上移,落在了賀楠遇臉上,神情茫然,但又隱隱意識到了什麼,隻是不敢確認:“你這是……?”
“你剛才說過,這個標誌性的符號是現實和角色之間的一道屏障,而我是最合適的。我不會像朋友和父母,可以時時陪在你身邊,而且我隻屬於你。”
賀楠遇的眼神無比認真,語氣像誓言那般鄭重:“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沒有人可以擁有我,角色更不行。”
傅筠霄的喉結控製不住地滾動了兩下。
他被奪走了所有心神,整顆心都被賀楠遇裝滿了,五感漸漸模糊,但加跳的心快生卻愈加劇烈,跟賀楠遇的心跳聲產生共鳴,幾乎融為一體。
情意相通時,心跳聲也應該是一致的吧。
看著傅筠霄呆呆愣愣的樣子,賀楠遇眼底的笑意更加濃鬱,溫柔地捧住了傅筠霄的臉,像是在對待小孩子。
“在我身邊的人,隻能是傅筠霄,”賀楠遇柔聲哄他,“你是在愛中長大的,有親人、有朋友,還有我,以及很多很多喜歡你的人,那些痛苦和壓抑都屬於角色,你不該承受。”
見傅筠霄沒有反對,賀楠遇試探地提出意見,“這次你去拍戲,帶上我好不好,等結束之後看到我,你會更容易出戲。”
傅筠霄下意識說道:“不行。”
說完後,他怕語氣太過強硬,會讓賀楠遇誤會,便又弱弱地補了一句,“李導要求高,希望演員在拍戲期間一直帶入角色,這樣才能在鏡頭前呈現出更好的效果,你如果跟我一起去,怕是會被李導趕出來。”
賀楠遇頓了頓,他不想插手傅筠霄的工作,便後退了一步,“那這樣,等你拍攝結束後,我第一時間去見你,這樣可以嗎?”
傅筠霄立刻心動了,眼神裡都有了亮光,“可以,不過……”
他露出為難的表情,蹙眉說道:“可你也要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每次都跟著我。”
賀楠遇被每次這兩個字取悅到了,笑容更加溫柔,“那你覺得該怎麼辦?”
“我可以看你的照片,或者打視頻電話,隻要聽到聲音或者看到你,我都會清楚地意識到我是傅筠霄。”
賀楠遇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把後麵的話說出口,隻是在心裡補了一句:
隻有傅筠霄才擁有你。
賀楠遇點了點頭,又重新扯回了正題,“你現在出戲了嗎?”
傅筠霄想要點頭,但又怕賀楠遇覺得敷衍,隻能選了個中間的答案,“應該吧。”
賀楠遇挑了挑眉,說道:“那我再幫幫你。”
之後,傅筠霄的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他還沒有學會換氣,到臨界點時,隻能不斷掙紮。
眩暈的感覺慢慢褪去後,傅筠霄才意識到他不知何時坐到了賀楠遇懷裡。
傅筠霄耳尖通紅,身體像是燒了起來,但他卻像是沒有發現兩人的姿勢,繼續枕在賀楠遇的頸窩,幾乎沉醉在了賀楠遇的氣息中。
*****
傅筠霄的腰完全康複後,兩人搬回了宿舍。
他們正處於熱戀期,但恰好碰上了考試月,打亂了他們的節奏。
不僅要準備這學期專業課的考試,傅筠霄還要進行補考。
高數這個大魔王十分折磨人,傅筠霄沒有經驗,難免有些緊張,多次向賀楠遇尋求安慰,“你覺得我可以嗎,有多大的把握?”
賀楠遇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無奈,“如果你想滿考滿分,沒有100%的把握,但如果你隻是想順利過,我覺得你答完題之後,還能趴在桌子上睡一覺。”
傅筠霄:“……”
他感受到了賀楠遇特有的幽默,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賀楠遇是連續四年的績點第一,他的判斷肯定是準確的,傅筠霄立刻安心了不少。
大學不像高中那樣會每日按部就班地學習,傅筠霄又因為傷勢缺席了幾天,臨到考試月,他隻能抓緊時間,每天窩在宿舍拚命學習。
學校的整體氛圍也變了,圖書館超負荷運行裡麵擠滿了人,班級群裡大家也不再插科打諢,而是抱怨每天還好要背的東西太多。
賀楠遇相比於他們輕鬆多了,隻是要處理一些本校保研的流程,再抽空輔導一下傅筠霄。
兩人剛剛在一起,還沒出去約會過,傅筠霄本來打算身體好後,跟賀楠遇出去一起去旅遊,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隻能先委屈賀楠遇了。
就算再煎熬,考試月也順利過去了,傅筠霄第一時間回到宿舍,詢問賀楠遇之後的安排。
“我離進組還有一個月,這段時間我沒有其他事情,你呢?”
“我也是。”賀楠遇說道。
傅筠霄眼神立刻亮了,“那我們找個地方去旅遊吧。”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想找個合適的地點,“對了,你有簽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