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是真正的八歲小兒,他知道自己想做的什麼。或許他還在怕,但他不會因為那恐懼選擇閃躲。
孟彰小小地笑了一下,回轉身來。
淚水不住滾落的謝娘子仿佛明白了什麼,睜著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看了孟彰一陣,忽然抬手,竟是直接抹去麵上的水痕,極力對孟彰露出一個笑容。
孟彰深深看過她,又一一看過孟玨與他後頭的小郎君小娘子,仿佛是要將他們的麵容深刻在記憶裡。
然後,他跪下,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身體同時壓下。
砰,砰,砰......
明明沒有什麼聲音傳出,但不論是孟玨、謝娘子等人,還是一直在旁邊靜靜觀望著的孟梧與一眾侍仆,仿佛都聽到了沉重的叩響。
站起身來,孟彰又仰臉對著孟玨、謝娘子等人露出一個笑容,再不停留,快步走到馬車前。
端坐在馬車裡的孟梧心下點頭,將手伸出去,“上來吧。”
孟彰有些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乖巧將手伸出去抓住孟梧的手,“是,高祖。”
孟梧微微用力,將孟彰拉上了馬車。
孟彰在孟梧身側找了個位置,又伸手仔細整理了有些淩亂的袍服,端正坐定。
如果族中的記載沒有問題的話,孟梧,他的這位高祖,他喜歡守規矩的人......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睛。
“你們可還有其他的事?”
孟梧的目光落在了孟玨身上。
孟玨看向了身邊的其他人。
謝娘子此時已經收拾了麵上的狼狽,若不是她眼角通紅,隻看她挺得筆直的腰背、紋絲不動的釵環,怕是都不會有人相信前一刻自己眼睛所見的事實。
謝娘子搖了搖頭,回答道,“並無。”
孟玨的目光稍稍柔和下來,又轉眼看向謝娘子身後的小郎君小娘子。
小郎君、小娘子對視一眼,齊齊從謝娘子身後轉出來,站到馬車前跪下,對著馬車裡的孟梧重重叩頭。
“幼弟就拜托給高祖了,請高祖放心,幼弟心思純良、聰穎剔透,必不會讓高祖多費心力,怕隻怕旁人看幼弟年幼可欺......”
孟彰在旁邊聽著,是好笑又好氣。
他是這麼讓人放心不下的麼?就讓這三個小孩兒這般擔心他?
“哦?”孟梧麵上神色不動,隻問道,“依你們的意思,若是真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那都是旁人在欺負他?”
小娘子理所當然地點頭,“自然。”
兩個小郎君雖沒有多說什麼,但麵上滿滿當當的卻全是讚同。
孟梧眼底快速閃過一絲笑意,隨意點頭,又道,“既然爾等已經無事,那我等便走了。”
旁邊自有仆從放下車簾。
馬車轉了個方向,完全視麵前的牆壁如無物,直接穿過去,消失不見。
“小兒既隨我走了,這裡該料理的後事也儘快料理妥當了罷,莫要再耽擱。耽擱了,對爾等對小兒,都不是什麼好事。”
馬車帶著仆從離去,外間裡隻餘這空蕩蕩的忠告之言。
孟玨回身,看向謝娘子。
謝娘子回望他,“小郎是夭亡,且歲數太小,不宜聲張,今日我等且自家收殮了就是,待明日......”
說到這裡,謝娘子還是哽咽了一陣。
“待明日,你再往父親那裡跑一趟,請父親改了族譜。”
喪葬自來都是有規矩的,似孟彰這等小兒幼齡夭亡,就不同於老人甚至是成人的喪葬安排。
成人能風光大葬,尤其是老人,更講究一個哀榮,可夭亡的幼童卻不成,他們得悄悄的......
事實上,倘若不是當年他們夫妻費儘了心思,更兼他們是孟家嫡支,家主是孟玨父親,謝娘子背後的謝家又花費了力氣,孟彰甚至都未必能夠錄入族譜。
謝娘子想到這裡,眼底又有一片水光氤氳而起,但到底是被壓住了。
她轉身,重又回到床榻前,“小郎接下來的後事,也不必勞煩旁人了,就我來......”
孟玨細看她一陣,問道,“你......能撐得住?”
謝娘子笑了笑,手指溫柔地摩挲著床榻裡那張漸漸失去溫度的幼嫩小臉。
“我想......送他最後一程。”
孟玨看看她,又看看陷在床榻裡更顯瘦小的平靜麵容,也走了過來,“我也來。”
但還沒等孟玨走近,三道不高的身影直接將他給擠了開來。
借著兩個兄弟的助力,小娘子成功擠占了謝娘子身側的空當,低低道,“阿母,我來幫你搭把手。”
孟玨被攔在了床榻前,竟不能再往前多走一步。
他低了頭,深深地望著他身前的兩個小郎君。
小郎君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但,到底是站住了,沒有往側旁讓出空當。
“阿母,我們也來送幼弟一程......”
謝娘子的心神不由得緩和了少許,看著幾乎擠成一團的三個孩子,“好。”
應了一聲後,謝娘子便開始連聲吩咐下去。
“二郎,你去庫房,將庫房裡備下的棺槨、黃絹等物什給帶過來。大郎,你領了人,去將府裡的東西換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