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隻是孟氏郎君府上的管家,各為其主而已。何況,他們的主君都是孟氏的郎君,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彆說兩位郎君隻是未能達成共識,在彰小郎君的事情上有些小分歧,可他們到底沒有撕破了臉麵。
如今這種情況,正是需要他們這些管家幫著主君奔走調和的時候,他們怎麼能自己這裡先給對方臉色?
孟棕緩和了臉色。
“我們郎主說,讓你將這本簿冊送還回椿郎主手上。”
孟械自然也很清楚他與孟棕所扮演的身份角色。
他站直了身體,將還到麵前來的那本簿冊小心收入懷中,問:“梧郎主可還有其他話要我轉告我家郎主?”
孟棕搖頭,就像是隨口一提地說道:“我家小郎君已經在修行陰域裡待了四天了,一直未曾出來,郎主正擔心著,便懶怠料理這些瑣碎事……”
正院書房裡奮筆疾書的俑人梧飛快給自己換了新的一份卷宗。
“所以這些事情,就要拜托椿郎主多費心了。”孟棕說得理所當然,全無半點心虛。
孟械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拱手一禮:“彰小郎君是我安陽孟氏一族的兒郎,我家郎主作為孟氏當代族長,為彰小郎君花費些心思是應當的,請梧郎主放心。”
孟棕如釋重負。
“椿郎主自來公正明智,我家郎主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他拱手,給孟械還了一禮,“接下來我家小郎君的事情,也多勞累械兄弟了。”
孟械是孟椿府上大管家,若隻是尋常孟氏族中子弟入讀書院,孟椿府上再重視,也不需要他出麵。他下頭可還足有四位管家能代為奔走呢。
也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孟彰了,也就是郡城隍府上不日將入讀洛陽太學、得洛陽太學乃至洛陽帝都青眼看重的孟彰小郎君了。
孟械毫無破綻地溫和笑開。
“分內事而已,棕兄弟不必客氣。”他略停了停,再開口時候話語裡就多了幾分真誠,“彰小郎君天資卓絕、福緣深厚,我能為他奔走一場,也是我的榮幸呢。”
孟棕深望入孟械的眼底,少頃,更親近地笑了。
孟械很快告辭離去,而他才剛剛走過小門入府,門房處等候著的人便已經迎了上來:“大管家,你可算是回來了!郎主正問你呢!”
孟械腳步不停,一直往正院處走:“我知道了,這就去拜見郎主,你且忙你的吧。”
孟椿正在窗前細看一份卷宗。
孟械隻瞥了一眼,依稀瞧出那是孟氏一族族譜的樣式。
他不敢細看,連忙收回目光,躬身來與孟椿見禮。
“郎主。”
孟椿抬頭看他:“回來了?怎麼這麼遲?”
孟械是今日一早就出府去往郡城隍府的,卻直到這時才回來。這都午時了……
孟椿想到了什麼,定睛看住孟械:“是郡城隍府上那邊發生什麼事情了?”
“郡城隍府上無事。”孟械搖頭,“隻是彰小郎君這幾日都留在修行陰域裡一直未出,梧郎主有些擔心,仆就多等了一陣。”
等了將近三個時辰,就隻是“多等了一陣”?
孟椿皺了皺眉,卻沒有提起,就又問道:“你說,彰小郎他這幾日一直都待在修行陰域裡沒有出來?”
孟械點頭。
孟椿再問:“他待了多久了?”
孟械回答道:“說是有四日了。”
“有四日了……”孟椿沉吟。
孟椿了解孟梧,知道他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更不會隻是為了意氣跟他弄虛作假。
所以,孟械說的是真的,孟彰他真的在修行陰域裡待了足有四日的時間未曾出來。那麼問題又來了,孟彰他到底為什麼滯留修行陰域?
他年歲小,修行陰域裡又隻有他一個能走動的,若是沒有真正要緊的事情,孟彰他怎麼能待得住?
最大的可能是,孟彰自己的修行進入了某種緊要時候,所以他不能分心……
孟械沒有說話。
事關孟氏中新近出頭的小郎君,在孟椿這個孟氏族長麵前,他一個孟氏管家,有什麼資格點評?
哪怕他心裡也隱隱猜到了原因。
“天資卓絕啊……”孟椿歎道,麵上既是欣慰,也是羨慕。
他還沒有真正見過那位彰小郎君,但他相信孟梧。
孟椿低頭,看向了手裡拿著的族譜名錄,手指緩慢摩挲。
孟械不敢打擾,也不敢細看孟椿的臉色,便低了頭去,默默等著。
半日後,孟椿將手從族譜名錄上挪開。妥善收起族譜名錄,他望向孟械。
“他讓你帶回來的東西呢?”
孟械雙手將懷裡的那本簿冊奉了上去。
孟椿沒有去接,隻瞥了一眼那本簿冊,沉吟片刻:“你將它銷了吧。”
話音落下,孟椿直接從窗前的案桌後走出往外走。
孟械就要跟上去。
“你才剛回來,就先去歇一歇吧,待我回來,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來安排。”孟椿的話飄了過來。
孟械的腳步就停在了原地。
“是,郎主放心。”
俑人梧看見被孟棕請進來的孟椿時候,還真是一點都不意外。他站起身,走過去與孟椿見禮,將孟椿帶到正堂處請他坐了。
孟椿也不去看俑人梧剛剛當著他的麵放下的卷宗,含笑在俑人梧對麵坐了。
“我這趟過來,沒有打擾你吧?”他問。
俑人梧給孟椿沏了一壺茶,又將茶水送到孟椿麵前。
“我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做事,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他很是自然地應了一句,麵上全無異色。
孟椿亦似乎隻是這樣提一嘴,並沒有太將俑人梧的答案放在心上。
“就這不到五日的時間,我都往你這裡跑了兩趟了……彰小郎他卻偏還留在修行陰域裡麵,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見他一見。”
聽著孟椿這半真半假的抱怨,俑人梧笑著為孟彰解釋了一句。
“也是實在不湊巧。”他又歎了一聲,“不過等他出發去往洛陽時候,無論如何必是要去跟你辭行的,到時候再見麵也不遲。反正,都是自家人呢。”
孟椿就笑了起來。
“倒也是,自家人,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他將杯盞端起,接連品過茶香、湯色、然後才啜飲了一口茶水,細品它的味道與意蘊。
放任心神在那茶湯中帶出的意蘊中徜徉一直到那股意蘊散去,孟椿才睜開眼睛去喝第二口茶水。
待到大半盞茶水飲去,孟椿才終於舍得放下杯盞來。但即便如此,他那帶著濃重暗示意味的目光還是在側旁的茶壺上流連不去。
俑人梧笑了一笑,也不吝嗇,抬手拿起茶壺幫孟椿將茶水續上。
這一整壺新沏出來的茶水被孟椿一杯接一杯地吃空了,俑人梧都隻有最開始的時候他給自己留出來的一杯。
饒是那僅剩的一杯,在俑人梧未曾舉杯之前,也有孟椿的目光流連忘返。
俑人梧抬手,將那杯茶水端起,啜飲了一口。
孟椿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你若喜歡,”俑人梧道,“就從我這裡帶些回去。”
孟椿既覺得驚喜,又覺得意料之中。
“真的?”
俑人梧點頭,甚至還從旁邊的小櫃裡取了一個紙包來推送到他麵前。
“今年我也隻得這些,你且省著點,用完了可就沒有了。”
孟椿拿著那紙包,覷他一眼,問道:“今年的沒有了,不是還有明年,明明年?”
俑人梧看他,拉出了一個異常親和的笑容。
“隻有這些。”他道。
明明站在孟椿麵前的不過是俑人梧,並不是孟梧本尊,明明俑人梧說話時候的語氣與目光都隻是尋常,孟椿仍然感受到了一股厚沉森冷的寒意。
“真是小氣。”孟椿搖了搖頭。
放在往常時候,孟椿是不會這樣說的,畢竟俑人梧拿出來招待他的乃是茶中珍品,能滋養他們這些元神道長魂體的,非是尋常之物,連孟梧自己都是一片片算著來沏茶的。
孟椿今日能將孟梧今年的存貨儘數帶走,實在是頭一遭。
可孟椿還真就是拿得毫無愧疚,甚至還膽敢肖想孟梧接下來兩年得到的這些珍品,一點不帶心虛的。
“等回頭,我再讓孟械過來走一趟。”孟椿道。
俑人梧點了點頭:“得趕緊,他還要去洛陽太學那邊錄名入讀呢。”
孟椿看他一眼,目光便就往後邊一偏,準確地落到了玉潤院的方向。
“你覺得,他什麼時候能夠出來?”孟椿問。
俑人梧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應該快了。”
孟彰縱有天資,但到底年少,積攢的底蘊不多,就算是靈光乍現彆有心得體悟,他的底蘊也不足以支持他更長時間的體悟。
“應是就在今日了。”俑人梧道,然後又瞥了孟椿一眼,“你不就是猜到這一點,才跑過來的?”
難道還真是隻為了他的這一包茶葉?
倒不是說這包茶葉不夠資格,而是不值得孟椿這個安陽孟氏在陰世裡的當代族長直接放下手裡的事情跑這一趟。
孟椿歎道:“畢竟我此前還未見過他呢。”
縱是名頭傳得再大,縱然不論是族裡成年的郎君還是未長成的小兒郎,說到孟彰時候就多是誇讚,孟椿也還是想要在真正敲定往孟彰身上傾斜的資源份額以前,親自見他一見。
這是他作為安陽孟氏在陰世裡的當代族長所必須要做的事情。
如果他都不曾親眼見過孟彰,接下來的族會裡,他又要怎麼去說服諸位族老?
隻有孟梧是不夠的。
俑人梧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澄族弟早前也來我府上坐了坐。”
“我聽說了。”孟椿笑道:“好像還有其他的幾位族兄弟也都往你們府上給你們的小郎君送禮了?”
俑人梧點頭:“他們這些小兒郎玩得好。”
孟椿笑了起來:“這倒也是好事。”
俑人梧頜首,很是讚同:“確是好事。”
孟彰跟孟陽、孟商這些未曾分家立府的小兒郎“玩得好”,他為他爭取種種資源傾斜時候就能輕鬆很多。
現在,孟椿這個孟氏一族在陰世裡的當代族長,也享受到了這種好處,平白消減了不少的壓力。
孟椿將手上空了的茶盞直接推到俑人梧麵前。
俑人梧看他一眼,倒也利索,另又從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一塊茶餅來。
“你這裡便再沒有更好一點的茶了嗎?”孟椿一眼看見那塊茶餅,嘀咕著抱怨出聲,“我好歹是孟氏一族的族長,你就準備拿這個來招待我的?”
這一回俑人梧就不慣著他了。
“要更好的自然有,最好的也有……”
孟椿麵上帶出了期待。
但俑人梧接下來的話卻是給了他重重一擊。
“不過現在都在你手上了,你要是舍得的話,也可以拿了來,我不介意拿它再給你另換一壺茶來。”
孟椿直接伸手捂住了袖袋。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雖是孟氏一族的族長,但也是你的族兄,隨意就好,隨意就好,不必太過客氣。”
俑人梧連一個多餘的目光都沒分給他,直到一壺茶沏好,他抬手給孟椿續茶,情況才有所改善。
孟椿飲了一口茶水,很有些厭棄,再飲過半盞後就直接將杯盞放在那裡了。
客觀地來說,俑人梧新近拿出來的這一塊茶餅也是上品,招待孟椿是沒什麼問題的。但,誰讓孟椿剛才才飲用過一壺上等的珍品呢?
俑人梧不理會孟椿,自顧自地飲茶。
“我說梧族弟,”孟椿問道,“你這說話大喘氣的毛病,還沒想著改過來嗎?”
俑人梧掀起一片眼角,從眼簾的縫隙中瞥向孟椿:“需要嗎?”
孟椿輕咳一聲,佯作沒聽見俑人梧的問題,隻自顧著問俑人梧道:“梧阿弟,那件事,你有結果了嗎?”
孟椿問得不甚明白,但俑人梧還是快速領會了孟椿的意思。
他舉著的杯盞停在了半空。
“沒什麼發現。”
回答了這麼一句後,俑人梧也問孟椿。
“你那裡呢?不是回去翻族譜了嗎,也沒有結果?”
搖搖頭,孟椿的目光凝重了許多。
“這幾日裡,我翻遍了族譜名錄,遍觀族人,也沒找到族中文運、氣運變動的源頭。”
俑人梧沉默半餉,到底將手裡那盞沒飲去多少的茶水給放了下來。
“但你是有懷疑對象的。”
孟椿笑了笑,反回敬他道:“是的,我有,就像你其實也有一樣。”
書房裡原本還算輕鬆的氛圍陡然多了幾分不同。
孟椿的目光從俑人梧身上移開,又一次望向了玉潤院的方向。
“不單是安陽郡這邊,連洛陽帝都那邊的族人,我也都詢問查看過了,不是他們。”
“而除了這些我都已經見過了的族人以外,也就還剩下一些或閉關不出或遊曆在外行蹤不定的族人我沒在這幾日裡細看過的。”
靜默許久,傭人梧道:“但那也未必就是他。”
孟椿將目光轉了回來:“所以我現在不就在這裡陪你坐著?”
“何況,”孟椿的話語停了一停,“若不是你也知道有這種可能的存在,你又怎麼會陪我在這裡坐著?”
俑人梧壓低了目光,凝望著身前杯盞那清澈的茶水裡倒映出來的麵容。
“你是我孟氏一族族長,又是我的族兄,你親上我府來,我自然得招待你……”俑人梧平淡道,“這有什麼問題?”
孟椿很隨意地應了一聲:“那可真是我的榮幸了。”
俑人梧看得他一眼,孟椿半步不讓回望他。
俑人梧的身體到底穩穩坐在席位上,而不是將孟椿丟在原地,自己回頭去處理還堆在案頭上的卷宗。
“族中文運、氣運增長,於族中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喜事,為我孟氏一族考量,不論那人的身份如何,我族中也應該有所嘉賞,如此才不負人心、不負功果。”俑人梧道。
孟椿笑了。
“確實應當,我孟氏一族所以能從寒門崛起,蓋因族裡子弟同心戮力,而我孟氏一族也輕易不辜負族裡子弟的緣故。”孟椿頓了頓,又看向俑人梧問,“這樣夠不夠?”
俑人梧沉默。
他倒是想給一個肯定的答複了,但孟椿自己就沒有咀嚼過他方才的用詞嗎?
“輕易不辜負”!
那不就是說,若有那不輕易的情況,就可以辜負了嗎?
俑人梧懶得看孟椿,抄起半冷的茶水大大飲了半盞。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又知道說什麼都不會頂用。
因為方才那句話,就是孟椿的心裡話,一點不虛,一點不假。
作者有話要說: 咳,各位親們下午好啊。感謝在2022-04-01 21:02:46~2022-04-03 15:51: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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