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享受了含飴弄孫的和樂,還能在其他方麵得到啟發,如何不叫人心動羨慕?
“你?”俑人梧斜斜瞥了孟椿一眼,什麼都不說,低頭呷飲了一口茶水。
孟椿憋氣,但又沒有辦法反駁。
不錯,似這樣一個將某一血脈後輩帶在身邊並親自幫著他啟蒙的事情,孟梧做得,孟椿卻做不得。
倒也不是就完全做不得,畢竟不論是從修為、地位還是族中份量來說,他跟孟梧都算是不相上下。
他是元神道長,孟梧也是;他固然是安陽孟氏一族在陰世裡的當代族長,可孟梧也是安陽郡的郡城隍,還跟大晉武帝有著不俗的君臣情誼……
對於垂涎著他們手裡各種資源的孟氏族人來說,他跟孟梧基本都是一樣的。
也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孟梧可以將孟彰留在郡城隍府裡,可以親自給他啟蒙,可以將他手裡的洛陽太學入讀名額留給孟彰,那他也同樣可以。
然而,這也僅僅隻是理論。就實際而言……
孟梧將孟彰留在郡城隍府而不會引起他其餘支係血脈後輩的非議,是因為孟彰的父親孟玨為他打點了上下;孟梧能親自為孟彰啟蒙,是因為孟彰入了孟梧的眼,能讓孟梧為他將其餘支係的異議壓下;至於那個洛陽太學的入讀名額,最開始或許確實是孟梧更看重孟彰的緣故,但到現在,一切非議暗論平息,還是因為洛陽太學那邊給予孟彰的青眼。
天時、地利、人和……
孟彰都給占全了才真正平息族裡的暗潮。
但這孟氏族裡,哪裡又還能再出一個孟彰來?
何況,他還是安陽孟氏的族長。
他對族中兒郎的偏愛,更會影響到家族的根本傳承。
孟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
俑人梧不理會他,仍自悠然自得地品著茶。
到屬於孟彰的氣機終於從玉潤院中走出,往這邊過來的時候,孟椿探身從俑人梧手邊的棋簍子裡揀出一枚黑子,遞向俑人梧。
俑人梧目光垂落,看了一眼那枚黑子。
孟椿衝他笑了一笑。
俑人梧這才將那枚黑子接了過來,拿在手裡做沉吟思量狀。
孟椿也給自己拿了一枚白子,雙眼緊緊盯著棋盤局勢,儼然正在長考。
孟彰才走入正院裡,就看見等在外頭的孟棕。
孟棕見得孟彰,連忙迎上前來,與他行禮。
“小郎君來了?”
孟彰應了一聲,望向正堂的位置。
“阿祖這是在待客?”
孟棕不瞞他:“是椿郎主過來了。”
“椿郎主?”孟彰沉吟著擰眉,心裡已經有了點猜測,“是椿族長?”
孟棕點頭。
“他來多久了?”孟彰又問。
“來了有小半日了。”孟棕回答道。
“小半日了啊……”孟彰垂著眼,“那想來族長是有要事要跟阿祖商量,我就不……”
正堂裡的孟椿眼瞼微動,目光陡然抬起,看向對麵的俑人梧。
俑人梧不看他,卻有聲音傳了出去。
“阿彰嗎?進來吧。”
也聽到正堂裡頭傳出的聲音的孟棕對孟彰一笑,往側旁站了站,讓出路來。
“小郎君,郎主讓你進去呢。”
孟彰衝孟棕點點頭,抬腳往屋裡走。
孟梧這正院孟彰是常來的,並不陌生,他一路走入正堂,見到正堂裡對著棋局各自思考的兩個成年郎君。
這兩位成年郎君的風度皆很是不俗,即便隻是坐在堂屋裡,也有臨淵峙嶽之感,叫人移不開目光。
但此刻,這兩位郎君都轉了目光來細看著他……
孟彰眨了眨眼睛,目光自然垂落,在那張棋盤上轉過一圈。
“孟彰見過阿祖,見過椿族長。”
俑人梧對孟彰笑開:“彆在那裡站著了,過來這邊坐吧。”
孟彰依言,走到俑人梧手邊坐下。
孟椿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彰身上,直到俑人梧瞥了他一眼,笑問:“怎麼,這就眼饞了?”
孟椿長歎了一聲:“如此一個麒麟子,怎麼能不叫人眼饞?”
頓了頓,他又笑道:“幸好,他是我孟氏一族的兒郎。”
俑人梧深深看了他一眼,手腕微動,原本一直在手指裡摩挲著的白子便落在了一個星點上。
隨著這“啪”的一聲輕響,整盤棋局的局勢陡變。
孟椿盯著這大變的棋局看了一陣,默默抬起眼瞼,看著對麵的俑人梧。
俑人梧卻還衝他笑:“該你了。”
對著那樣一個滿是和氣的笑容,孟椿卻想將手裡的棋子直接摔過去。
暗自瞥了一眼邊上坐著的孟彰一眼,孟椿終於將大半的心思收回,真正專注於這一局脫離了棋譜的棋局中。
見孟椿收斂,俑人梧麵上雖不顯,心情卻好了許多。
“不必太過客氣,你且隻管叫他椿祖就行。”他對孟彰道。
聽見俑人梧的話,孟椿心裡的氣就順了許多。於是他手裡原本已經有了確定位置的那枚黑子就被換了一個位置。
“也就是你了……”孟椿抱怨了一句,落在孟彰身上的目光卻帶上了明顯的笑意,“你阿祖說的是,不必太過客氣,喚我一聲椿祖就行。”
孟彰乖順地點頭,果真就喚了一聲:“椿祖。”
孟椿聽得眉開眼笑,一時顧不上棋盤上的局勢,從袖袋裡摸了一陣子,翻出一個盒子來。
那盒子打從孟椿袖袋裡出來以後,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成原本的大小。
俑人梧看見那盒子的質料和樣式,臉色動了動,有點似意料之外,又似並不驚訝。
盒子打開,露出裡頭裝著的東西,卻是一把玉質細膩、刻繁枝茂葉大樹的玲瓏玉鎖。
孟椿將玲瓏玉鎖取了出來,遞給孟彰。
“你既喚我一聲椿祖,那我做人阿祖的,也該給你一份見麵禮。”他道,隻拿那玲瓏玉鎖當尋常,“這鎖還算是有些妙處,便給了你吧。”
“希望它能護你一護。”
孟彰有些猶疑。
他不傻,不會真信了孟椿這套糊弄小孩兒的說法。
旁的不說,隻那一把玲瓏玉鎖上的刻紋,就是他們孟氏一族宗房嫡係的郎君才有了。孟彰是孟梧的血脈後輩,雖然也是孟氏嫡支,但卻不是孟氏宗房嫡係。
這把玲瓏玉鎖他拿著,是有點出格的。
孟彰看向了俑人梧。
“收下吧。”俑人梧對他點頭,目光隨後就轉向了孟椿,“反正這把玉鎖是你椿祖他拿出來的,萬事都有他擺平,你怕它什麼?收下就是。”
孟椿對俑人梧那明裡暗裡的要求並沒有太多的想法,他也是點頭,同時將手裡的玲瓏玉鎖又往前送了些,就差直接塞到孟彰手裡了。
孟彰到底是將那玲瓏玉鎖接過來了。
玲瓏玉鎖一入手,便有一道靈感落入孟彰心中,叫孟彰知曉了這把玲瓏玉鎖的妙用。
這把玲瓏玉鎖……
鎖的是魂體,是心念,也是氣機,是氣運。
孟彰垂了垂眼瞼,將玲瓏玉鎖送入了袖袋之中。
見孟彰將玲瓏玉鎖收了,孟椿就將目光轉開,緊緊盯著棋盤上的局勢,眼眸裡隱約有流光轉動,似乎正在衍化著什麼。
任是誰瞧見了,都得道一句棋癡。
俑人梧見得孟椿這副模樣,先是怔了怔,眼角餘光瞥了眼側旁專注看著棋局的孟彰,也就回過味兒來了。
好樣的,居然真是想要在他的血脈後輩麵前那他當墊腳石!
俑人梧眸光一厲,也不覺伸出手去,在手邊的棋簍子裡揀出一枚黑子來。
帶著莫名鋒銳、仿佛將前方一切阻擋儘數劈開的氣勢,俑人梧“啪”的一聲,將黑亮玉潤的棋子給拍在了棋盤上。
棋盤之上的棋局,風雲再變。
“啪”“啪”“啪”,在那一聲聲接連響起的棋盤敲擊聲裡,棋盤之上,黑白雙方開始爆發了激烈的衝殺。
一旁的孟彰看著看著,不禁漸漸入迷。
到一盤激烈廝殺的棋局終於分出勝負,俑人梧手裡拿著一枚黑子,幽幽地看著對麵滿意笑開的孟椿。
孟椿全不在意俑人梧的目光:“今日這一局,是我贏了。”
“是啊,是我輸了。”俑人梧將手中的黑棋放入棋格子裡,承認了這一場棋局的勝負,“棋局開始時候就落了一點差距,後來雖然是我率先變陣,也還是慢了……”
孟椿似乎就沒有聽出俑人梧那句話裡的意思,還笑著點頭道:“下次開局的時候再注意些,就沒有這麼多漏洞讓我抓了。”
俑人梧看著孟椿,麵上笑容如同麵具。
偏孟椿還在那裡極有感觸地慨歎道:“棋局也是人生,再最開始時候就該謹慎,日後的道路才不會那麼的艱難……”
俑人梧眼角餘光瞥著旁邊的孟彰,見孟彰的心神似乎還停留在棋局的局勢變化之中,未曾注意到孟椿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心裡的那口悶氣才彌散了點。
他又看了孟椿一眼,直接伸手去收拾棋盤上的棋子。
“你午時說近來太忙,到我這裡來躲一躲清閒。現在茶喝了,棋也下了,你享了足有半日的清閒,是不是該回去了?天色都不早了,我可不想等會兒你府裡的幾位管家抱著卷宗書信往我這邊跑。”
孟椿聽著,臉色漸漸變得沉痛。
“我說梧族弟,你也就招待了我半日而已,要不要這麼快就趕客?這是很失禮的事情啊你知不知道……”
俑人梧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趕客會不會失禮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旁人知不知道拖著彆人陪他消磨時間耽誤彆人也是很失禮的一件事啊。”
孟椿看著俑人梧,俑人梧也看著他,兩人再次形成了一場無言的小對峙。
隻是這一次,孟椿心知,俑人梧再不會像上一次那樣輕易退讓了……
暗自權衡一陣,孟椿站起身來,連聲歎道:“罷罷罷,既然主人家都這麼說了,那我這個惹人厭的客人也不能再厚著臉皮賴在這府上了,我還是回去吧……”
才剛回過神來的孟彰見局勢陡然轉變成這副模樣,哪裡還敢再坐著,連忙站起身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點像勸又不敢開口。
那手足無措的樣子,看著就叫人心疼。
孟椿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像是想到了一個極妙的主意一樣亮起。
他向著孟彰伸手,隨手將孟彰撈到他身旁來。
“料想你短時間內不會想要看見我了,那也不勞煩你了,隻叫阿彰送我就行。”
俑人梧眯著眼睛看孟椿,似乎有些意動,又似乎是在權衡著什麼。
孟椿正想要直接帶人走,就聽見俑人梧的聲音傳了過來。
“隻叫阿彰送你就行?”俑人梧的聲音雖帶了笑,卻也泛著冷意,“族長,我看你是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太清閒安樂,所以想給我找點事情做啊……”
孟椿是安陽孟氏在陰世裡的當代族長,他早先時候過郡城隍府來時候,俑人梧就沒有親迎,如今他離開,俑人梧竟然也沒有親自送一送,這消息傳出去,如何不惹人斟酌?若再要讓他們知道,俑人梧趕了孟椿……
孟椿無辜回望過去,卻在眼角餘光瞥見旁邊孟彰時候,暗自歎了一口氣。
“怎麼會?”孟椿衝俑人梧露出了笑容,“我隻是有點擔心你罷了。”
“擔心我?”俑人梧嗤了一聲,聲音裡的冷意是消減了些,但聽著還是不太美妙,“你少給我找事我就不需要你擔心了。”
孟椿禮貌地笑了笑,轉身往外走。
“那走吧。”
俑人梧低哼一聲,也帶著孟彰快步跟了上去。
將孟椿送到正門外,俑人梧還沒說些什麼客套的話,孟椿就先端正了神色,看定他道:“今日是打擾你了,來日你上我府上來,我必倒履相迎。”
俑人梧的臉色已經完全緩和了下來,他聽得這話,笑得歡喜。
“那便如此說定了,待日後我上你府上,你可不能太吝嗇。”
孟椿點頭:“必不會。”
俑人梧看他一眼,開始默默在心裡盤計孟椿府上的那些好東西。
有了今日裡孟椿說的這句話,回頭那些東西總有一樣是他能夠帶回來的。畢竟,孟椿這家夥可是從他這裡帶走了他剩餘的寶茶!
不知為何,孟椿忽然覺出了一點冷意。
他心中諸般思緒停頓一瞬,似有所覺地看向了俑人梧。
俑人梧無辜地回望他。
孟椿沉默一瞬,再不看俑人梧,直接去找孟彰。
“阿彰再過些時日就要去帝都了,帝都那地方……”孟椿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群英薈萃、龍騰虎踞,非是尋常。你出行之前,要多做些準備才好。”
孟彰應了一聲,同時回禮道謝:“多謝椿祖,阿彰知道了。”
孟椿笑著抬眼,看向俑人梧:“你這個做人阿祖的,也需得多為阿彰思量思量才好。阿彰雖是你的後輩子孫,可也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可輕忽不得。”
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
這樣的一句話,孟椿這個安陽孟氏陰世裡的當代族長,居然直接就說出來了?而且還不是在私下裡說說,而是就在安陽郡的郡城隍府大門前,當著所有人的麵,理所當然又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了?!
一時間,安陽郡城隍府方圓三百裡地,清晰聽見了這句話的陰靈齊齊轉了目光過來盯著孟椿,似乎想要找到這位安陽孟氏的族長被旁人冒充了的破綻。
但他們看看神色間全無異狀的孟椿,又看看孟椿對麵似乎也沒覺得不妥的俑人梧,也都隻剩下默然。
這是真的啊……
最後,他們的目光都彙聚到了孟彰這個小郎君的身上。
這個年歲不大、身上還纏著病氣卻仍然挺直如幼鬆的小郎君,就是被安陽孟氏族長承認的孟氏“麒麟子”?
“阿彰……”有人默默在心裡琢磨,最後陡然驚醒,“他就是孟彰!”
“原來是那個孟氏阿彰啊……難怪了!”
俑人梧笑著點頭:“阿彰他是我的血脈後輩,我還能不顧惜他?你且安心便是。”
孟椿笑了笑,與俑人梧、孟彰一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是的,雖然孟椿是自己走過來的,沒備車架,但俑人梧為他補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們下午好啊~感謝在2022-04-03 15:51:28~2022-04-04 16:00: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中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爾白 20瓶;45477061、荼茗 10瓶;寶寶 2瓶;名字什麼好麻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