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是!
孟彰抱著打開的木盒,愣怔怔地看了半餉,才回過神來,去撈身旁擺著的那把黑傘。
分明是孟彰將它們抱在懷裡,可此刻看著,卻像是他依偎著它們。
父骨與母血……
孟彰笑著,眼角卻有水珠滑落,打濕了他的衣襟。
足足過去了好半日,孟彰的心情才算是勉強穩定下來。
他伸手摸了摸那個木盒裡裝著的衣裳。
可饒是心情已經勉強平複,觸碰到衣裳的那一瞬,孟彰的手也還是像被燙到了一樣不自覺地往後躲了躲。
孟彰抿了抿唇,才將手穩住。
待他將木盒合上,這個盒子也就和那柄寶傘一樣,穩穩當當地落在孟彰旁邊的空當處。
好容易收起這兩個,孟彰盯著被留在最後的小布囊,居然有些膽怯。
阿父給了骨,阿母給了血,那他的三位手足呢?
他們又準備給他什麼?
他們打算給他什麼?!
孟彰盯著這個小布囊害怕得不敢伸手的時候,回到了孟府裡的孟昭、孟顯和孟蘊卻不在意一夜未眠的倦怠,湊在一起小聲而緊張地說話。
“也不知道阿弟他現在有沒有時間打開那個囊袋……”孟蘊道。
孟昭先是搖頭:“應該還沒來得及吧?這一路上,雖然是坐的車攆,東西齊備,還有婢仆在側,但阿弟還是頭一次趕這麼遠的路出門,事情多得很,怕是還得等……”
孟顯也點頭,讚同孟昭的話:“沒那麼快的,不要著急。”
“我才沒有著急。”孟蘊嘟囔著反駁。
孟顯點頭,卻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行行行,你沒著急,是我說錯話了,是我誤解了你。”
孟蘊先是滿意地點頭,隨後就想起了什麼,緩慢轉頭,眯著眼睛幽幽看著孟顯。
“二兄,方才我記得好像聽誰說,要阿彰先給誰托夢的?”
孟顯身體繃緊。
但更讓他覺得不妙的,還是從另一側投落過來的同樣幽深的目光。
不好,大兄和阿妹這是要跟他算賬來了……
可是……很多事情,孟顯都能讓,讓一讓嫡親的大兄,讓一讓唯一的妹妹,唯獨這件事不能。
因為在孟彰生前,他讓得最多、也最心疼的,就是這個病弱的幼弟了。
他坐得硬直。
“如果是說阿彰給家裡托夢這件事的話,那阿蘊你確實沒有聽錯。”
孟蘊既意外又不意外,她哼了一聲,問:“理由呢!?”
孟顯張了張嘴,然後才找到了聲音:“阿蘊你是小娘子,夜裡睡不好的話醒來樣子不好看,阿彰到你夢裡去找你,會擾了你。那阿彰就還是來找我吧……”
這個理由……
孟蘊沉默,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罵。
感情在二兄眼裡,她會在意自己的樣貌勝過自家阿弟?!
隻是還不等孟蘊發作,孟昭的聲音便在這屋裡幽幽響起。
“那我呢?二弟,你告訴我,我這邊的理由又是什麼?”
孟顯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慢慢轉過身,對上孟昭幽深的眼。
“大大兄……”
“嗯。”孟昭應了一聲,“所以答案呢?”
孟顯深吸一口氣,拿它來充作自己的勇氣,快速道:“阿兄是我們家中嫡長,是要幫助阿父支撐整個孟家的,是要能更快成長起來照應庇護阿彰的,阿兄的時間極其寶貴……”
孟昭的臉色未有分毫波動,倒是旁邊聽著的孟蘊,越是聽,看著孟顯的目光就越是陌生。
是她不夠細心,還是她往日裡疏忽了二兄,她怎麼不知道,二兄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本來阿兄的休息時間就不太夠,如果再有阿彰入夢,阿兄能真正用來睡覺的時間就更少。”
“阿兄本來身上的責任就重,若還要睡不好……耽誤了阿兄的事還是小事,最怕的是阿兄太累了,反壞了阿兄的身體。”
孟顯越是往下說,話語就越發的利索,麵上表情也越是自如。
“阿兄若是累壞了身體,阿父阿母會擔心,我、阿蘊和阿彰也不會好受的。”
孟昭的目光緩和下來,不似方才那般危險了。
“所以……”他拖長了聲音。
孟顯連忙接上:“所以眾手足之中,還是要數平日裡最閒、也最無所謂的我來接阿彰的托夢了!”
他當仁不讓,大義凜然。
孟昭定定看他半餉,輕嗬一聲,問:“真是這個原因?不是早先時候我恍惚聽到的……你比我還要信阿彰?”
孟顯心頭一突,麵上卻繃得更緊:“沒有的事!我們俱是阿彰手足,倘若我們都不信阿彰,還會有誰信阿彰?!”
孟昭彆開目光。
孟顯才剛剛鬆了口氣,就聽到了孟昭的話:“你說平日裡你最閒、也說我身上的事情太多,擔心累壞了我的身體……”
孟顯品出了幾分不妙。他瞳孔顫抖,竟不自覺間漏出幾分驚恐。
孟蘊在旁邊看著,隻覺得解氣。
孟昭顯然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終於好心情地笑了起來。
“既然這樣,那阿顯你就來幫我搭把手好了。明日,不,就今日下午吧,下午你歇過一陣後,就到我院子來,我那裡有些事情,應該是你能夠幫著處理的。”
“就交給你了。”他先道,隨後想到了什麼,補充了一句,“謝謝了啊。”
孟顯的腰背都彎了下去。
孟蘊見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昭也在笑。
或者說,這一處角落裡,除了孟顯以外,孟蘊和孟昭的心情都很美妙。
孟蘊又在這裡待了一陣,便跟兩位兄長告彆。
“大兄,二兄,時候不早,我得去廚房盯著她們幫阿母熬藥,就先走了。”
“等等。”孟顯叫住了孟蘊。
孟蘊停住要福身的動作,抬頭看孟顯。
孟顯從袖袋裡摸了摸,摸出一盒脂膏遞給她。
“你這幾日都在忙著做那些偶人,手指傷著了吧……”他道,“這些脂膏聽說很好用的,你拿回去用吧。”
孟昭和孟蘊看著那盒脂膏半餉,又交換了一個目光,齊齊看向孟顯。
孟蘊更是直接,問道:“這脂膏二兄你是跟誰打聽的?我怎麼不知道?”
孟顯不明白孟蘊為什麼這麼問,也不太理解孟昭為什麼用那樣的目光看他,麵上很是狐疑。
不過他還是回答道:“我問的六堂姐。她針線不是最好的嗎?對這些最熟悉了。倒是阿蘊你,這些活計你往日都是能避就避,這次卻非得自己來,一做就是三個,還得趕時間……”
“你那些手指不遭罪才怪了。也就是你遮掩得好,否則怕是連一開始什麼都不知道的阿彰都能發現。”
孟蘊快速伸手,將孟顯遞過來的脂膏撈走。
“行了行了,二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彆再嘮叨了……”
孟蘊的手指快速抬起又快速落下,隨後更是被再一次被長長的袖子遮掩得嚴實,但饒是如此,孟彰和孟顯還是看到了她手指上密密的紅點。
那都是被細針紮出來的。
孟顯歎了一口氣,卻也真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孟蘊笑了笑,轉身快步走了。
孟昭和孟顯對視一眼。
孟顯想說些什麼,孟昭先自彆開了目光,轉身就走。
“你待會兒好好休息,等下午就得忙起來了。”
孟顯的臉色直接垮下去。
轉過身去的孟昭卻在笑。
不過這笑也隻持續到出了孟顯的院門,站在院門外,孟昭臉色微收,輕輕地歎了口氣。
到頭來,最受忽視的,竟然是二弟阿顯……
孟昭很快就收斂了表情,繼續往前走。
不過,往後不會了。
往後,他會注意的,也會多提醒阿父阿母和阿蘊。阿彰……
阿彰不用他提醒,他向來就跟阿顯親近。
原本他以為阿彰跟阿顯親近是因為他們這些手足裡,阿蘊是女郎,阿顯跟阿蘊不太好親近,而阿彰身體病弱,阿顯難免多照顧一點。可現在再回頭去看,分明就是阿彰知道阿顯的處境,心疼他……
在安陽郡孟府裡孟昭這三人散去的時候,月下湖裡的孟彰也終於動了。
他伸手,打開了麵前最後餘下的這一個小布囊。
小布囊裡,也有很多很多的東西。
相比起孟玨和謝娘子給他準備的那些,這個小布囊裡裝的又更隨意些,也更契合小兒郎的喜好。
好玩的、有趣的頑器。
孟彰一眼掃過這些頑器,目光最後停在頑器最前方的三個木盒裡。
他心念微動,那三個木盒就落到了他的懷中。
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孟彰伸手去打開第一個木盒。
木盒裡裝著的,是一個偶人。
因為手工粗糙,所以麵容也憑空多出幾分猙獰的偶人。仔細去看,這個偶人的麵容還跟孟昭有些相似。
孟彰看見這個偶人,卻是深深地擰起淺而薄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