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郎恍然大悟, 他反手一拍自己額頭:“是了,我怎地就忘了這一層,真真是蠢了!”
旁邊的楊三童、張四女等一眾鬼童胎靈怔了一陣, 也都笑了起來。
程一郎沒空理會他們,隻對鬼母白氏拱手一揖:“多謝阿母提醒,兒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鬼母白氏瞪了一眼楊三童、張四女這一眾鬼童胎靈, 目光再轉回程一郎身上時候就柔和了下來。
“嗯,那你去吧, 注意把握好分寸, 彆輕易將目光引到彰小郎身上。”
程一郎重重一點頭, 隨意一轉身, 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鬼母白氏回身, 看向楊三童、張四女等一眾鬼童胎靈:“行了,現在一郎去忙帝城那邊的布置了, 我們這邊也得跟上。”
帝城那邊相對比較封閉,外人想要滲透極其不易,所以程一郎那邊的進展必定相當緩慢。可是他們既然用這個來跟孟氏阿彰達成協作,那麼就必然要拿出些成果來……
“三童。”鬼母白氏喚道。
楊三童臉色一肅,應聲:“阿母。”
“三童,你聯絡帝城裡的鬼童,請他們通報他們的母親, 就說我們有事想要跟他們談一談。”
楊三童凜然點頭:“阿母, 我這就去。”
“四女。”鬼母白氏再喚。
張四女也端正了神色,挺直腰背應道:“阿母。”
“四女,太學那邊的鬼母、鬼童胎靈,就由你帶著五女和六女去聯係,如何?”鬼母白氏問。
張四女看了一眼旁邊的陳五女和安六女。
陳五女、安六女各自對她一點頭。
張四女笑了起來:“阿母放心, 在彰阿弟正式錄名太學以前,我們必定能將這件事辦好!”
鬼母白氏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就好。”她頓了頓,又叮囑道,“接下來彰小郎必定是要將更多的時間和心力放在太學裡的,帝城那邊你們一哥這才真正開始做事,短時間內怕是不會有什麼進展,所以你們這裡就得抓緊了。”
說到這裡,她低低歎了口氣:“我們總不能在下一次彰小郎再來跟我們開口的時候,還隻給他這麼半張紙吧。”
張四女、陳五女和安六女神色俱各一凜,明白了自己肩頭的重任。
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各自眼裡看到了火光。
鬼母白氏並不是真的擔心張四女、陳五女和安六女的能力,她就隻是這麼提醒一句而已,所以很快,她就繼續往下點將。
“七女,司馬氏宗室和外戚那邊,你多看著點。如今彰小郎被司馬家那慎太子帶入了帝城漩渦中心,司馬家的宗室和外戚一定不會安分……”
趙七女也鄭重點頭應了。
“八女,帝都裡這些世家望族們的動靜,就交給你了……”
“九女,你看著各方的高賢大修。彰小郎現在還太小了,那些高賢大修未必會做什麼,但也得警醒著,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會往中間插一手……”
華九女亦嚴肅著一張臉應了下來。
將這些事務一一分派下去,鬼母白氏輕吸一口氣,團團看過簇擁圍繞著她的這些鬼童胎靈們。
“彰小郎身邊的局勢不似我們在安陽時候想的那般簡單,所以事情也再不能像我們早先商量過的那樣慢慢來了,我們必須得加快些腳步,但有一點,我們一定要謹記。”
楊三童、張四女等一眾鬼童胎靈齊齊凝望著她。
“在彰小郎發話之前,我們一定不能暴露他的痕跡。”
“因為……”
“這是我們難得的機會!”
孟彰還未進入洛陽這座帝都以前,居然就已經深陷在帝都的漩渦中這件事情,固然讓鬼母白氏及一眾鬼童胎靈措手不及,可即便身上的壓力大幅度抬升,鬼母白氏也還是沒有要帶著一眾鬼童胎靈抽身而退的心思。
非但沒有那樣的念頭,她甚至還瘋魔了似地想要往孟彰身上堆加籌碼。
如果她還有的話。
白長女和程一郎不在,楊三童就是諸鬼童胎靈之中的長兄。
他先側身,團團看過一眾姐妹,然後站直身體望定鬼母白氏。
“阿母放心,我們都明白的。”
若不是如此,他們,包括剛剛領了任務直接就離去了的程一郎,又怎麼可能那麼的乾脆?
帝都的貴人?他們本來就是野草一樣的土娃子,頭上隻有一片天穹,腳下也隻有一方土地,從來不認識什麼貴人!
“彰阿弟越是被那些人盯緊,就越證明彰阿弟的厲害,我們既然都不願意認他們貴人的身份,受他們管轄束縛的,那彰阿弟他越厲害,我們就越安全,越是能從他們的手掌裡撕扯下一大塊肥肉來!”
“我們跟彰阿弟一樣,跟那些人就不是一路人。”
楊三童說得斬釘截鐵,然後他的話語就緩了緩。
“何況,我們已經消受了彰阿弟的好處,自然也得為彰阿弟儘心……”
張四女也出聲道:“三哥說得對,我們已經消受了彰阿弟的好處,又怎麼能不為他儘心?”
“對!”
“就是!”
一眾鬼童胎靈儘皆表明態度。
鬼母白氏柔和了眉眼:“阿母明白了,你們放心,阿母也不會閒著。稍後,我就會去找人。”
“行了,”鬼母白氏道,“大家手上的事情都已經分理明白了,就各自去做事吧,莫要耽擱了!”
楊三童、張四女等一眾鬼童胎靈哄然而散。
鬼母白氏站在原地,看楊三童、張四女等各自聚攏他們身邊更幼小更懵懂的鬼童胎靈,點兵分將地呼嘯而去。
待到這一方小陰域空去大半以後,鬼母白氏又聚攏了幾個稍大的鬼童胎靈,叮囑他們照看留守的兄弟姐妹,便擎著燈籠往小陰域外走。
每往外走出一步,鬼母白氏身上的白衣便多出一層血色。
到得鬼母白氏走出這一處隱蔽的小陰域時候,她身上的白衣儼然已經變成了血袍。眉眼間那溫婉柔和的母性也全部褪去,換成淒厲與哀婉。
隱隱約約間,甚至還可以看見一絲凶戾猙獰。
她站在小陰域外頭,往四下張目一望,手中不知什麼時候也變作血色的燈籠不過微微一抬,便看見虛空中陡然開出一條血色小徑。
鬼母白氏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就抬腳踩上了那條血色小徑。
粘稠的血淚爛泥也似地沾染上她的繡鞋,汙了她精美的鞋麵。鬼母白氏隻做不見,一步步往前走。
血色的燈光搖曳,帶出如泣似訴的女聲。
“郎君啊,你我結縭不過半載,紅顏未久,何以如此厭棄……”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地,自籠罩著血色小徑的黑暗裡,又傳出了若有若無的和聲。
“郎君啊,昔日你我恩愛情深、齊眉舉案,何以牡丹驟棄,貪愛芍藥?郎君啊郎君……”
“……今日君在台下舉杯痛飲,不見台上淚洗紅妝,聲泣和歌……”
“郎君啊郎君……”
越來越多的女聲混雜在一處,扭曲成另一種宏大勾魂攝魄的女聲。
來的若不是鬼母白氏,而是一位成年的郎君,怕是隻聽得這麼一聲,魂體就已經被輾磨成了粉塵了。
“……擎燈白氏?”那道聲音一口道破了鬼母白氏的身份,“你不去看顧著你的那些孩兒們,來我們這裡乾什麼?”
鬼母白氏停住腳步,手上的燈籠又略略往上抬了抬。
燈籠裡鋪出的紅色燈火牢牢圈在鬼母白氏周身,阻隔從外間衝撞而來的哀戚與怨毒。
護持好己身,鬼母白氏垂目斂裙,利索而周全地福身一禮。
隻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另一個同樣哀戚的女聲就傳了過來。
“聽聞,你和你的孩兒們才剛從安陽那邊抵達洛陽?”
鬼母白氏心頭一個咯噔。
……這些女鬼們,也在盯著彰小郎?
她麵上不露分毫,行了禮後便站直身體,抬眼望入前方濃稠的黑暗中。
“不錯,我和我的孩兒們才剛從安陽裡回來。諸位這麼問……”
她頓了頓,麵上帶出一點笑意:“是對安陽郡裡的什麼人……生出了興趣?”
黑暗裡一片靜寂,未見湧動的流波,也未見任何動靜。
瞧見黑暗裡這樣的反應,鬼母白氏反而是更篤定了。
她麵上那微妙的笑意加深。
“讓我來猜一猜……”
“是近段時日才從安陽郡裡抵達洛陽的……孟氏子?”
黑暗裡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鬼母白氏臉上的笑意陡然收斂,換做沉重的失望。
“原來不是那孟氏子麼?唉,看來,是我想多了啊,我還以為諸位姐姐們對如今的洛陽局勢,也是很有……”想法的呢。
隻是還沒等鬼母白氏將話說完,黑暗裡就響起了一聲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