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需要我陪你走一趟?”甄先生問道。
孟彰揚唇笑開:“多謝甄先生好意,但不必了。我想自己走一走。”
甄先生心頭又有更多的靈光迸濺而出,但他什麼都沒問,隻道:“那行,我便與師兄一道,在這裡等你。”
頓了頓,他又看定了孟彰,神色極其正經嚴肅道:“阿彰,倘若有事,且記得給我們遞話。”
孟彰收斂了麵上的笑意,正色點頭道:“我知道的,多謝先生。”
孟廟聽了一陣,眼瞼孟彰已經跟甄先生說定了,他也不多話,隻直接問道:“還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孟彰搖頭:“不需要了。”
孟廟張了張嘴,還待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也是什麼都沒說,隻默然點頭。
待天光更亮一些,明明是該有馬車停在府門前的孟府,這會兒卻空蕩蕩的一片,根本不見那駕馬車的影子。
緊盯著這個地方的那些人還沒皺眉,就看見那緊閉的孟府大門被打開了。
孟廟領著人送孟彰出來。
孟彰除了一把黑傘以外,什麼都沒帶。
暗下裡盯著這邊廂的目光齊齊閃過狐疑,卻是誰都沒有動作,仍舊緊盯著。
孟廟還是控製不住,最後問了孟彰一句:“阿彰,你真的不需要帶些人?”
孟彰搖頭:“真的不需要。”
暗下裡盯著這邊廂的人聽見這兩句簡單的對話,目光更是不自覺收縮了一下。
還沒待他們理清那些紛湧上來的猜測,孟彰已經轉身,走到台階最前方了。
他停下腳步,放眼看著漸漸明亮的天際。
“今天,看來會是一個好天氣啊。”
“真好......”
好心情地笑開,孟彰擎著黑傘,拾步走下台階,一路沿著街道往外走。
那些盯著這邊廂的人心頭混亂的猜測中,有什麼漸漸清晰。
盯著那個格外輕快、格外隨意的背影,隱在各處的人唇角抖了抖,都有聲音傳了出去。
“不對,不對,情況很不對......”
“......我們暫且不能動手,先等一等,對,先等一等......”
孟彰走過了長街,卻不是走的太學那個方向,而是另一個。
另一個完全不在他們思量中的方向。
“快!快確定一下,那孟彰到底是要去哪裡?!”
“快一點,我需要知道這孟彰的目的是哪裡?再有,將這邊的情況儘快遞送回去......”
“是!”
孟彰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但他麵色不動,似是全不放在心上,隻隨意且悠閒地,像是享受一般往外走。
他確實很是隨意悠閒,他確實並不覺得那些目光有什麼重量......
他所有的心神,自他從孟府台階走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仿佛在一點點拔升,從孟彰的魂體脫出,升入這一片灰蒙、沉寂卻實實在在被點亮的天穹上。
孟彰的眼越發明亮。
在高邈天穹之上,孟彰心念似明鏡,俯瞰著混雜流蕩的各色情緒。
是的,情緒。
不是氣,不是法理,是情緒。
孟彰的心神,在這一刻洞察的,是無形無質的情緒。
這些情緒無邊無際,錯雜而混亂,像是混濁至極的濁水。
但它們又有著源頭,又隻在源頭向著四下輻射......
從這一點看來,這些情緒又很像是星光。
孟彰不自覺地半垂眼瞼,向前邁出的腳步步步踏落地麵的同時,似乎也在漸漸契合著某種韻律。
似波紋蕩開,又似流風回旋,有什麼東西以孟彰為中心,正攪動著這個情緒的汪洋。
正凝望著孟彰這個方向的目光中,有人頓了頓,低聲道:“果然有問題。”
但他這話都尚未傳開,側旁就又有聲音落下。
卻是在否定他。
“不,沒有問題。”
更多的目光,尋著聲音看了過去。
那卻是道門的某位元神。
“可是......”
那位道門元神道長搖頭:“真的沒有問題。”
頓了一頓,這位道門的元神道長道:“不說你們都已經看過了孟彰的資料,就算沒有,隻現在眼看著,也應該能看出這孟彰的真正根基的吧?”
其他人皺了皺眉。
“是夢。”到底有人張嘴,回答那位道門元神道長道。
那位道門的元神道長點了點頭:“不錯,就是夢。你們再看,現在纏繞在孟彰身側的,不正是屬於夢的法理麼?”
有人下意識地反駁:“可他不過才剛剛晉入煉氣!”
才剛剛晉入煉氣入神境界的小道士,就算開始著手參悟自己的根本道則,又怎麼可能似這般不費吹灰之力就讓自己根本道則的法理蔓延,而且還是這樣大幅度地鋪展蔓延?
那位道門的元神道長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他確實才剛剛晉入煉氣境界。論理是還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可是......”
他虛虛抬手,從孟彰走過的地界攝來一片無形波動。
這位道門的元神道長直接將那片無形的波動遞送到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先讓他們看得清楚,然後手指虛虛用力。
磅礴的力量輾壓過那片無形波動,無形的波動當即崩散開去,化作更細碎的法理。
法理細碎,獨屬於夢之一道的氣機便也就徹底暴露出來。
“這不是夢道的法理,又是什麼呢?”
麵對被送到眼前的證據,其他人張了張嘴,卻是怎麼都找不到辯駁的話語。
那位道門的元神道長慨歎了一聲,目光仍舊追著緩步前行的瘦小身影。
“這天地裡,從來都不缺乏天才。”
“何況,我們不是從最開始就確定了麼?我們現在看著的這位,就算是放在我等所眼見過的天才驕子中,也都是僅有的那一批......”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還不相信呢?
絕大多數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但他們中的一兩個人盯著那道瘦小的身影,虛虛抬起手來......
還不等他們做些什麼,就有人伸了手來,將他們才剛抬起的手又按了下去。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要抬起手的人怒瞪著近在身側的人。
“沒什麼意思。”手一動不動地按在彆人小臂處的人搖搖頭,神色平淡而自然,“隻是就現下來說,我們誰都不能阻攔他。”
“為什麼?!”抬起手臂的人掙紮了一下,沒能掙脫開,便繼續怒問道。
“因為我們還沒有看到。”
“你!”抬著手臂的人怒而偏頭,看向其他的方向,尋求聲援。
但其他各處望著這裡的目光,雖沒有轉開,卻也隻是笑看著他,一點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那抬著手臂的人越發怒了。
“你們阻得了我,阻得了其他人嗎?”
按著他手臂的那人仍然自然:“其他人自有旁的人來阻攔,就不勞你費心了。”
“所以,你們今日是一定要護著他了?”那抬著手臂的人收斂了怒色,似笑非笑地問。
“倒也不是。”按著他手臂的人細看他一陣,收回手來,“到可以出手的時候,你們自然就能出手了。”
雖然得了自由,但那人心頭怒火卻半點不減。
“你們這是,要將我們利用到極致啊......”
其他人隻是笑了笑,並不說話。
孟彰不理會那暗處的種種細潮。
他還在往前走。
屬於夢道的法理,正以他為中心向著四下舒展。
到得孟彰走出城門,站在護城河近前的時候,他的夢道法理儼然已經將小半個帝都都給囊括了進去。
無邊無際的情緒被這些還很是淺薄的夢道法理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向著夢道法理所交織成的夢道法域湧去。
就像是百川歸於汪洋,又像是星光沉落在夜幕裡,孟彰那夢道法理所交織而成的粗淺夢道法域漸漸變化,到最後,終成無儘汪洋。
孟彰不過一個煉氣境界的小道士,論理來說,如此重量、如此麵積的夢道法域,根本不是他能夠承載下來的。
他也好,他的這個夢道法域也罷,都會被這些綿綿無儘的情緒給壓得粉碎。
可是,他卻偏就完好地站在護城河的河岸上;他的那個粗淺夢道法域,也還是最初開始時候的模樣,連一道細微的裂痕都沒有。
隱在各處看著這邊廂位置的諸位道長、真人控製不住地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沒有看錯?”
帝都洛陽護城河的河水並不湍急,它很平緩,平緩得像是鏡麵。
孟彰站在河岸上,看著河岸裡的水,久久沉默。
“他這是......”
有人在問,但沒有人能夠回答。
於是到最後,也沒有人再問了,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也等待著。
“......嘩啦......”
什麼聲音?
很多人皺眉,然後下意識地看向環繞在孟彰周身的那片粗淺夢道法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