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孟彰, 也不禁收斂起麵上的輕快,坐直了身體。
孟蘊看住他,深吸一口氣, 直接問:“阿彰,你這一趟回府裡來, 可是遇上什麼事情了?”
她這樣問, 緊盯著孟彰的眼更是顯出幾分銳利。
“是又有什麼人在打你的主意,要謀算你?”
孟彰一時沉默。
什麼啊, 原來在他的兄長阿姐眼裡,他就是那麼容易被人算計、被人謀算的麼?
他有那樣的沒用嗎?
孟蘊看著孟彰麵上的詫異無奈,那幾分銳利當即就柔和了下來。
“你年歲小,又秉性天真……”她搖了搖頭, 不說話了。
孟彰歎了口氣,還是選擇轉移話題。
“阿姐, 大兄、二兄這段時日很忙嗎?我才剛從二兄那屋裡出來, 看他好像很累……”
孟蘊看他一眼,坐正身體。
“近來族裡是很有些事情, 不過不打緊, 他們也隻是忙一點而已, 沒什麼事情。”
孟彰眉梢一動,想到了什麼,便即看住了孟蘊, 追問道:“是族裡生出事端來?為的什麼?因為孟廟伯父那一脈?”
孟蘊一時不答, 但孟彰沒有放棄, 他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孟蘊。
到底還是孟蘊先自妥協了。
“你在陰世天地裡,孟廟伯父又一直在你近前,這些事情確實也瞞不過你……”
畢竟孟廟在陰世天地裡的安陽孟氏族中地位抬升這件事情, 孟彰怕是比他們這些人都還要清楚。更甚至……
孟蘊隱蔽地看了孟彰一眼。
更甚至這事情裡頭,或許還有他這幼弟在側旁引導呢。
“孟廟伯父在陰世中得諸位先祖看重的消息傳回到陽世裡後,他的子孫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們知道廟伯父在你跟前,又自覺隻憑他們這一脈不可能將穎堂兄那一脈如何,便總將大兄、二兄推出來……”
孟蘊一麵跟孟彰詳說此間門事情變化,一麵拿出兩個杯盞來。
她輕敲麵前的杯盞。
手指和杯盞相碰激蕩起的聲浪向著四下掃去,卻像是那漩渦一般,將不遠處那株開花藥草花瓣上凝結的花露牽引下來,彙聚在杯盞中。
孟蘊看得那杯盞一眼,將它送到孟彰近前。
茶水準備好了,還差些果點……
孟蘊這樣思量著,又取了幾個白陶碟擺上。
更遠處生長著的幾株藥草開始搖曳,上麵生長著的一連串藥果自動脫落,在那案桌上的白陶碟擺好。
孟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孟彰卻是越聽,那小眉頭就皺得越緊。
“大兄、二兄這是受我連累了……”他低低道。
孟蘊看他一眼,不願讓這些瑣事膠纏孟彰心情,便自己端起杯盞來飲了一口藥露。
她還不忘招呼孟彰。
“莫再乾坐著來,你難得來我這夢境裡走一趟,也來好好嘗嘗這藥露。”
“平日裡,這些藥露可不是隨意就能夠嘗試的。”
孟彰回神,見得麵前的藥露、藥果,不免就露出幾分避之不及的惶恐來。
“阿姐,就不能換一個嗎?”
藥露、藥果說起來很有幾分雅致,但光它們的來曆,不,光光是它們名號上的那個“藥”字音,就足夠讓孟彰退避了。
孟蘊好笑看著孟彰,卻在孟彰期盼的目光中搖頭。
她殘忍地拒絕了。
這還不止,看著滿麵抗拒的孟彰,孟蘊還嘗試著去說服他。
“阿彰,雖然你已經過世,不是生人了,但你在陰世那邊,該也是跟我們這些生人在陽世天地這裡差不了多少得吧。”
“既然你在陰世那邊也很有可能會生病、受傷,那你就總還有要用藥的時候。”孟蘊很認真地看著她的這個幼弟,“你得再去接受它,阿彰。”
“你不能真以為落入陰世成為陰靈以後,就可以完全將它拋開了。”
孟彰抬眼,在孟蘊凝望著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不散的擔憂。
他半餉沉默,少頃後才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阿姐,我不會因噎廢食的。”
孟彰話這樣跟孟蘊說,動作也完全不含糊。
伸出手去拿起杯盞,孟彰神色不動,直接將杯盞中的藥露往嘴裡灌。
這是孟彰慣來時候喝藥的標準姿態。但不比往常的每一次,這一次直接衝擊孟彰五感的,是清甜、鮮香的味道。
細細體味過去,那清甜、鮮香的味道之下,還有一種彆樣的、仿佛是天空又似乎是大地的氣息。
它環抱著天地萬物。
孟彰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細細感受。
孟蘊看得一笑,也是低下頭去,喝著杯盞中的藥露、吃著麵前陶碟裡的藥果。
孟彰睜開眼睛時候,孟蘊便將一個盛著藥果的白陶碟遞送到他近前。
“也嘗嘗這個?”
孟彰就將那白陶碟上的一枚藥果撿起。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的遲疑,隻看得孟蘊一眼,便將赫黃的藥果往嘴裡送。
藥果入口棉甜,跟那藥露一樣,沒有丁點孟彰早已習慣了的藥味。
孟蘊看見孟彰眼底的異色,彎唇挑眉衝他一笑,道不等孟彰來問,她就先開口了。
“你的抗拒本就有前因在先,又怎麼能真怨你?我雖然擔心你會任性,總這樣抗拒著,但也知道你不是個真會任性的人。何況,我們如今還是在我的夢境世界裡……”
“我急什麼?讓你慢慢來就是來。”
孟彰自落到陰世天地以後,已經不是第一次返回陽世裡來了。儘管前幾次孟彰找的都不是她,而是二兄孟顯,可如果孟蘊真的要提醒孟彰些什麼,她就完全沒有機會嗎?
怎麼可能?!
但她此前一直沒有跟孟彰提起,甚至都沒有提醒孟顯,這何嘗不是因為她心疼孟彰這個幼弟,想要讓他先將心中那股習以為常的忍耐與克製徹底釋放出來再言說其他?
就好像現在。
孟彰在經曆過幾個月的徹底遠離藥材、藥湯的鬆快以後,再重新接觸藥材、藥湯相關,就不會太過無法接受了。
含著果肉的孟彰無言地看了看孟蘊,三兩下將手上藥果給吞食殆儘。
“阿姐,這真不怨我。要是世上所有的藥材、藥湯都是我現在吃著的這個味道,我也不至於落下陰影了。”
孟蘊歎了口氣:“良藥苦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念叨了孟彰一回,又自己將話題給帶了回來。
“陽世天地族中……你也彆太擔心,亂就亂這一陣子罷了。過了這段時間門,他們自己也就會消停下來的了。”
頓了頓,孟蘊又道:“畢竟穎堂兄也隻是未來的宗子而已。真正的宗子還是他阿父,暫且還輪不到他來呢。旁的人也就借著這個由頭,從宗支一脈裡分去些好處罷了。”
“真要打宗子主意,可就貪了,怕不是會崩掉一口牙。”
孟彰聽著就笑:“所以阿姐其實也不看好廟伯父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