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話要說?”
一遍遍檢視過自己安排,確定沒有什麼問題的司馬慎偏轉目光看著自己的內官,問。
內官小心抬起一點眼角餘光,觀察著司馬慎的麵色。
“仆確實……有些想不明白。”
司馬慎眼底閃過一點苦澀笑意。
時間還是太短了……
他要做的事情那樣多,但他身邊的人卻常被困在過往的規矩與認知之中,以至於很多事情他都得自己一點點地來。
暗歎一口氣,司馬慎道:“問吧。”
儘管如此,該調·教的還是得調·教。更甚至,越早將人給掰轉過來,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情來,也必不會似如今這樣麻煩怠慢。
內官何其了解司馬慎?
司馬慎的話一入耳,他便已經聽出了內中被隱去的無奈。
他不由得低了低頭。
“殿下,”他問,“似那些小童等……您明明知道他們背後彆有勢力仰仗,為什麼還要將他們收下?還為了他們,特意梳理出那樣的一套規矩來?”
內官是真的很不解。
似他們這等奴仆,自來所認知都是忠心為本、為首、為要。
那些小童來曆各異,背後又彆有心思,旁的不說,這“忠”是怎麼都不能讓人放心的。
可就是這樣的小童,太子殿下卻還要將他們收攏了來……
內官心下不覺生出了些惶恐。
為什麼呢?為什麼太子殿下要這樣做呢?
是因為他們這些臣屬、仆從能力不夠了麼?所以太子殿下要用那些完全談不上忠心的間子?
是他們讓太子殿下失望了麼……
司馬慎原還覺得身側的安靜有些異樣,偏頭一看,就更明白他身邊這內官是想歪了。
他不覺扶額。
但同時,司馬慎也在心下暗自警惕。
連他近身的內官,都生出了這樣的念頭,那麼東宮以及各處歸屬於東宮的臣屬、仆從呢?
他們真的就不會懷疑自己麼?
“正因為他們不是孤的人,”司馬慎道,“所以不論孤發下去的任務何等凶險,不論那些人在此過程中經曆何等慘重的損傷,孤也完全不會心疼。”
內官原本不斷自我懷疑的心思陡然一滯。
他幾乎是愣愣地抬起頭,看著身前端坐的司馬慎。
司馬慎也正看著他,目光幽深卻也泛著暖意。
“孤不想將那些凶險的任務交托給你們。”
“孤當然知曉,隻要孤發下令旨,你們會不惜一切為孤做成那些事情,哪怕魂飛魄散,你們也不會有任何猶疑。”
“但孤會。”
“你們不怕不懼,孤會怕,孤會懼。”
“你們是孤真正的腹心和羽翼,孤不能讓你們折損太過。”
司馬慎抿了抿唇,顯出幾分無奈。
“誠然,那些小童也是孤的臣民,是大晉的子民,甚至他們早早夭亡落在這陰世天地裡,也有大晉皇庭的緣故。”
“大晉皇庭於他們,是虧欠的。”
“但相比起他們來,孤卻是更舍不得折損你們。”
“此事,孤存了私心,失了帝皇該有的仁厚……”
還不等司馬慎將話說完,那邊廂的內官忽然哽咽著打斷了他。
“……殿下,”內官道,“這不是你的錯。”
內官那抬起看著司馬慎的眼中,是不容動搖和質疑的堅信。
“殿下,是他們存了私心和貪欲。他們對殿下不忠在先,殿下又何須顧慮他們?何況,殿下所發下的任務,俱都發下了相應的功績。隻要他們自己心思清明,能克製己身貪欲,他們也不會陷入那些凶險之中。”
“殿下,你沒錯。錯的是那些人!”
司馬慎沉默了下來。
他看了那內官一陣,最終將頭偏轉了過來,看著那大大敞開的殿門。
此時乃是晨初,但天邊殿外仍然被沉沉地夜幕籠罩,幾乎不見任何天光。
他沒有錯嗎?
司馬慎默然許久,慢慢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
但司馬慎沒有跟內官多做辯說。
這不是他一次兩次的辯說所能夠改變的理念。何況……
司馬慎心下無言苦笑。
為了去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這樣的一份愚忠,也是他不能或缺的。
“那些小童中,”司馬慎終究是率先將話題轉移開去,“來曆不同。”
“有從諸位皇叔、皇叔公封地裡出來的,有從各個世族高門出來的,有同陽世、陰世各個品官糾纏不清的,還有與道門幾支法脈各有關聯的……”
司馬慎數著數著,話音中也帶出了一點笑意。
“那麼多人將目光投落在孤這座東宮裡,孤該覺得慶幸麼?”
內官抬頭,不讚同地低喚一聲:“殿下!”
司馬慎那點笑意就收了起來,他轉而歎道:“這些出現在孤東宮裡的,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伶俐人物。真要將他們旁置不用,孤心裡很不舒服。”
“而且這些伶俐人的背後,還勾連著一方方勢力……”
“不琢磨出一個法子來調用這些力量,孤都覺得自己在暴殄天物。”
司馬慎越說越是理直氣壯。
內官默然許久,隻能低了低頭,以示避讓與臣服。
司馬慎無聲笑了笑,似很是滿意。
但隨即,他又是一哂。
如果能得到孟……
這樣的一個念頭才剛剛萌發,就被司馬慎自己給攔腰斬滅了。
他不敢多想,生怕因為這一個念頭,重又給自己招惹大禍。
然而,這仍舊沒有消減他胸中的惋惜。
內監對司馬慎的顧慮半懂不懂,這會兒反而是少了些顧慮。
“可惜那孟……”彰小郎君沒能投效殿下,否則……
司馬慎猛然回頭,一記眼光橫掃過去。
內官心中一凜,不僅僅是那話語,就是心中的念頭,也在頃刻間消湮無蹤。
“孤所羅列的章條和規矩,不是孤自己想出來的法子,而是得了那位小郎君的啟發,才有的這成果。”
司馬慎慢悠悠地說。
內官更將身體壓低了幾分。
明明他們家太子殿下所羅列的規矩和章條全是自己一點點做成,這會兒卻說是得了那位小郎君的啟發……
內官替他們家殿下覺得憋屈。
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對司馬慎的這話竟然沒有多少懷疑。
內官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的這心思到底是怎樣來的。
扒拉好一陣以後,他隻能將這一番莫名的信服推到司馬慎的身份上。
——他們家殿下是他認定的主君,不論實情如何,隻要是他們家殿下開口說了,他就信,絕不懷疑。
身邊內官的這重想法,司馬慎不得而知。
但不論如何,他這次確實沒有說謊。
那份符令的敲定與最終成形,真的是受了孟彰小郎君的啟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