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家的小郎君小女郎合起夥來欺負他們桓家的小郎君, 是不是過份了些?
王璿、謝琦和庾亙隻是平靜回望過去,全不將桓泰的惱怒放在心上。
過份了?有嗎?
不是你們桓氏先開始試探的嗎?
見自家兄長沒有阻止甚至是放任的意思,王紳、謝禮和庾筱更是放開了些。
尤其是謝禮,當他放下心裡顧慮以後, 他表情的每一點滴變化, 就都像是尖刀刺在桓雒的痛處, 無不刺激著桓雒的神經。
桓雒忍了又忍,才沒有將自己收在隨身小陰域裡的長·槍抽出來插過去。
桓泰沉著臉緩了一陣, 周身那尖刺一樣的氣勢才平順下來。
“是我越線了。”他低頭,“今日不會了。”
聽聽,聽聽……
庾筱同王紳對視一眼。
今日不會了。可真是夠委屈的啊。
王璿、庾亙這些做兄長的明顯就比幾個小郎君小女郎們更能穩得住, 他們麵上仍舊不見異色, 還很是自然平和地點頭, 竟是都給坦然地接了下來。
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在旁邊眼看著, 都覺得大大漲了一番見識。
桓泰低頭以後,四個成年郎君的商談便再一次提速, 本來勉強還能堅持的幾個小童隻覺得自己腦袋徹底被攪成了漿糊。
倘若他們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肉身早已被留在陽世天地裡, 坐在這裡的僅僅是他們的陰靈魂體,他們怕都以為自己的腦袋會被漲爆。
庾筱頭一個支撐不住, 從那艱難的追逐中退出,儘力收束神魂, 以穩住魂體動蕩的力量。在她之後先一步敗退的, 卻是王紳。
王紳心神收斂的時候,他座下的席墊都被從他魂體滴出的水浸得濕透。
早先時候他還能勉強支撐下來, 再狼狽也成功了,但這次再去勉強,結果卻變了個模樣。
見證過王紳這一番兩極變化的結果的庾筱非但沒有幸災樂禍, 反而還很是惋惜。
這邊她正愣怔著,那邊稍稍恢複一點的王紳掀起被水跡打濕的眼皮,往她這邊遞了一個目光。
那目光是如此的輕飄,以至於庾筱差點都沒有察覺,但她又完全領會了王紳那一眼的意思。
——看夠了?
庾筱對他笑了笑。
王紳靜默一瞬,先自彆開目光。
我是狼狽,但你那狀態又好到哪裡?這還是女郎呢……
小小的一場玩鬨恢複精神後,王紳和庾筱的目光就轉到了仍在勉力支撐的謝禮和桓雒那邊廂。
謝禮能繼續堅持,他們一點不驚訝,但桓雒……
桓氏有乘風而起之勢他們是知道的,可桓雒不過是龍亢桓氏在陰世天地這裡領頭的小郎君而已。
即便他在龍亢桓氏裡有點分量,能從族中分得相應的族運庇護,但同樣身份的王紳和庾筱卻無比清楚,那些分到他們身上的族運沒有外人想象的那樣多。
也就是說,桓雒能壓他們一頭,要麼是他自己本身的能耐越過了他們,要麼是他們龍亢桓氏的族運勃發,且比他們琅琊王氏和潁川庾氏厚重,所以哪怕是同等份例的分派,落到桓雒那裡的龍亢桓氏族運也比他們兩家的多。
桓雒,他會是這兩種情況中的哪一種?
王紳、庾筱兩人看著,都是沉默。
待到過少頃,謝禮先行支撐不住,從追逐各位兄長的腳步中停下來時候,看著那仍舊堅持、似乎還能再繼續支撐更多一點時間的桓雒,王紳、庾筱兩人的眸色更是變得黑沉了許多。
倒是謝禮,他隻看了桓雒一眼,便收回目光,自顧自調整狀態。
王紳、庾筱這兩人心中一口氣憋著,上不來下不去,卻偏又知道這個機會難得,不願輕易浪費機會,最後隻能強自控製心緒,也去調整狀態以備下一輪重新開始的追逐。
“你們下午的課該是差不多開始了,”王璿停住話頭,先對謝琦、庾亙等人頜首示意,才轉頭對王紳這三個童子學生員道,“回去吧,莫要繼續在這裡待著了。”
說話間,他微微抬手,便有一片銀白元氣灑落,沁入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魂體去。
王紳、謝禮和庾筱的眉眼直接便舒展了開來。
不敢拖遝,王紳三人連忙從座中站起,躬身一禮。
“如此,我等三人便先行告退了。”
雅室旁聽的四位孩童裡,隻有桓雒還安坐席間。
他還能繼續留下來旁聽。
這會兒王紳、謝禮和庾筱作禮相辭,他隻抬起眼瞼往這邊廂瞥了一眼,半側過身去避讓不受這一禮也就罷了。
那平靜默然之間的,竟是說不出的無言得意。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王紳和庾筱落在桓雒的目光裡,儘都帶上了無與倫比的鋒利,似尖刀一般,恨不能在桓雒身上剜出血肉來。
謝禮雙手自然垂落,但那袖擺卻被一片憑空生出的風旋帶動,劃出一道奇異的弧度。
王紳、庾筱隻覺得一縷淡香轉過,那有些沸騰激蕩的情緒都被這縷淡香給鎮壓下去。
兩人下意識地看向了謝禮,他們的同伴。
謝禮目光淡淡掃過。
王紳、庾筱兩人抿著唇,到底是站立在原地,沒有更多的動作。
桓雒眉梢微動,但還未等更明顯的情緒顯露,他便若有所覺地偏移目光。
卻是桓泰正看著他。
桓雒的眉梢動作一時停住,原還想往某個方向落去的目光當即便改了個方向,落在他自己麵前的木案上。
桓泰將目光收回。
王紳、庾筱和謝禮往外退出去的時候,後頭還有聲音傳過來。
“……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齊王那裡做些什麼?”
“未必能成。齊王雖然有‘性躁’的評價,但莫要忘了,他也是司馬氏一族的人。司馬氏一族那大家子素來能忍,誰又知道……”
隨著他們走過玄關,將門扇重新合上,那些還可以聽聞的聲音就都被留在了雅室裡。
“……我們都輸了。”
轉過拐角,弈棋樓的輪廓統統都被遮掩去後,始終直視著前方、腳步未見任何異樣的庾筱忽然低低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話語隻在他們三人之中回響,未曾越過一寸界線,落在旁人的耳裡。
謝禮倒也罷,但王紳的腳步卻是控製不住地停了一拍。
若不是他自己快速調整過來,若不是謝禮、庾筱兩人也都有心等他一等,王紳隻怕就要落在後頭了。
“是的,”儘管很難開口,但王紳也不缺承認的勇氣,他直接點頭,“我們都輸了。”
那邊廂一直隻在聽著的謝禮眸光動了動,看向謝禮和庾筱這兩位同伴。
“就當前來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王紳和庾筱看向了謝禮。
謝禮緩慢說道:“不論龍亢桓氏是不是另生了野心,也將目光投向了那帝位上,對於我們來說,姑且還算是好事。”
嗯?
被謝禮這麼一點,王紳和庾筱也很快抓住了關鍵。
“不錯,對我們來說,這暫且還算是好事。”
再如何,在麵對司馬氏的時候,他們幾家都是同伴,是能夠相互借力、相互支援的盟友。
龍亢桓氏越強,就越能幫助他們分擔那來自司馬氏的壓力,尤其是龍亢桓氏手中還掌著兵權。
曾經手握大軍的司馬氏絕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危險性。
為了壓製他們三家,司馬氏會容許龍亢桓氏壯大,但同樣的,為了能保證他們司馬氏一族能把控住龍亢桓氏,他們司馬氏一族絕對不會吝惜他們手上的暗子,也絕不會挑剔行事的手段。
至於這一場紛亂爭位過去以後……
真到那個時候,他們自然也會另有合適的盟友選擇。
譬如,在諸王爭位之後、實力被大幅度消耗陷入陣痛虛弱的司馬氏一族。
它會是他們抗衡實力強橫的龍亢桓氏的同伴。
最妙的是,那時候更需要盟友力量的,一定會是司馬氏一族,而非是他們幾家。
“細算起來,這確實是好事。”王紳也讚同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很有幾分不甘。
再怎麼站在更高更遠處俯瞰當前的境況,判斷他們其實還更占有好處,但也還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在這一代的四姓高門落在陰世天地裡的小一輩兒郎中,他們幾個都輸給了那桓雒。
不止是他們幾個不如那桓雒,還是他們三家的同齡小郎君小女郎不如他龍亢桓氏。
王紳的不甘那樣明顯,明顯到此間誰都能一眼看穿。
但饒是謝禮,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說、安撫王紳。
不如桓雒的,難道隻有王紳嗎?
還包括他。
再是堅持得更久、差距更小,也仍然沒能改變這樣的事實。
王紳覺得不甘心,他不是這樣?
庾筱看看麵帶不甘的王紳,又看看臉色同樣暗沉的謝禮,思量一陣,目光往他們的目的地看過去。
她的眼睛霎時亮了起來。
“桓雒確實很強,但這一代的小郎君中,卻不是沒有人壓得住他。”
王紳、謝禮被庾筱的話語引回了注意力。
“你說的是……”王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