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羅學監在真正打開這份卷宗以前, 他就已經猜到了一點這卷宗裡所提及的內容,但當他真正將這卷宗裡所記載的內容一點點看完的時候, 他還是被鎮住了, 久久、久久地沒能反應過來。
“……是你的主意?”羅學監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中的艱難與困惑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還沒登孟彰回答他,羅學監自己就先搖頭了:“我不該問這樣的問題的,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儘管卷宗上的筆跡和孟彰的筆跡大不相同, 但羅學監也還是這樣認為。
似這等大事,似這樣必將調動各方大勢力、影響陰世和陽世兩方天地難以計數的黎庶命途的計劃, 又怎麼可能不是孟彰自己的主意?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孟彰一眼, 又自低下頭去, 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這卷宗上的文字翻來覆去地咀嚼,待那些文字在他心頭舌尖被嚼得爛熟了,他才以另一個更高闊、更廣袤的角度去分析這一個計劃的利與弊, 去揣摩這其中可能出現的每一個變故。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不會後悔?”
到羅學監終於將手上這份卷宗放下的時候, 他抬眼看定孟彰,無比認真地問道。
孟彰唇邊有一點笑意, 而眼底裡又都是羅學監絕對不會錯認的平和坦然。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
羅學監沉默一陣, 將那卷宗重新折疊起小心捧起,隨後就帶著這一份卷宗轉身往外走。
“你且在這裡等一等。有什麼事情, 都等我回來再說。”
“是,先生。”孟彰應了一聲, 目送著羅學監從童子學這東廂房裡走出, 一路往太學裡去。
儘管羅學監的氣機已經走出了孟彰的感知,但孟彰還是猜到了羅學監的去處。
除了總管太學諸般教務的張學監處,還會是哪裡呢?
孟彰一點不心急, 他閉上眼睛,跪坐在竹席處耐心等待著。
正在自家屋舍裡梳理諸般事務的張學監卻是被忽然找上門來的羅學監驚了一下,尤其是在看清楚羅學監麵上隱著的神色以後。
“可是你們那裡出了什麼事情?”張學監抬手攔住了要與他見禮的羅學監,同時放下手中還拿著的毫筆,擔心問道,“需要讓你在這個時候往我這裡來走一趟?”
“學舍裡一切正常,哪有什麼事情?”羅學監搖搖頭,卻是轉手將那份才剛從孟彰手裡得來的卷宗遞呈給張學監,“張生,你且來看一看這份卷宗。”
“到底是什麼東西,值當你這般鄭重其事?”
張學監奇異地看了他一眼,動作卻是半點不慢地雙手接過羅學監遞過來的卷宗。
羅學監不答,隻搖頭對張學監道:“張生,你且認真看一看。”
張學監果真不說話了,利索地將卷宗打開,低頭去看那卷宗上記載著的文字。
第一眼才剛剛看見幾個文字,張學監的神色便陡然凝重下來。
“這是誰給你的?看它上麵的字跡,不似是童子學裡的哪一個小郎君、小女郎的手筆……”張學監卻不急著細看卷宗上的內容,先抬起頭來看定羅學監,問道。
也不知他是不是從羅學監麵上的神色變化看出了什麼,還是因為他就是那般了解童子學學舍裡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們,都還沒等羅學監說話,張學監竟先就有了猜測:“是孟彰給你的?”
羅學監扯著唇角笑。
這會兒也已經不需要他的答案了,張學監默然一瞬,也笑道:“是了,你們童子學那裡,除了孟彰這小郎君外,還會有哪個是真關心這些的?便是關心了,也再沒有什麼人膽敢要將這一切妄想貫徹到實處。”
即便羅學監也很讚張學監的這個評斷,但作為學舍裡的學監,羅學監還是想要為那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分辯一二。
“他們年歲都不大,又俱是早夭,在各自的家族、宗門裡其實也就是仰仗家中長輩、師長的寵愛罷了,其實並沒有多少說話的餘地。”羅學監道。
實不必如此苛責強求,而且……
“遍數陰世、陽世兩方天地,能像孟彰這小郎君一樣擁有家族話語權的,又有幾個呢?”
張學監搖頭,不是很讚同羅學監的說法。
“能不能做、做不做得到且都不是關鍵,真正的問題是,沒有多少人真正想到這些,也沒有人願意似孟彰一樣地去為這天下黎庶思量謀算。”
羅學監心裡很想點頭,但麵上卻還是繃住了。
“張生,”他語帶無奈地喚了一聲,也來問他,“不說他們,哪怕是我們這太學裡的諸多生員,乃至是我們這些學監、先生、大先生,更甚至是高居朝堂的朱紫之輩,又有幾個,是能做到這點的?”
他們自己都沒能做到,又怎麼有底氣去要求一些小郎君、小女郎們?
聽得羅學監的話,張學監的神色確實是緩和了一些,但他還是又搖了搖頭。
“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