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小郎君居然不能為他所用……
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的談話還在司馬慎耳邊不斷回響,但司馬慎這時候卻已經完全管不上了。他更專注於卷宗上羅列得仔細而周全的章條。
他一麵閱讀著,一麵還在腦海中不斷地推算。
如果真將這卷宗上羅列出來的章條一個個落到實處,到三五年以後,他們大晉天下國力到底能提升幾分。
即便隻是這樣簡單的推算,那結果也讓司馬慎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止不住地一陣陣鼓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從未來回歸以後,一直都想要在司馬氏一族族群裡、在四大家族以及更多的世族望門之中尋找破局的方法。他似乎也多少做了些什麼,從童子學到“東宮”。但即便如此,他也一直不覺得安穩,仍然是戰戰兢兢、心神驚顫。
他原本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手上的力量不夠,因為未來的境況太過慘烈恐怖。可現在再一看,他卻覺得自己大抵是弄錯了方向。
司馬氏和各家世族望門的力量以及支持固然重要,但是昔年在胡族衝擊之下,朝廷和地方郡縣的力量都被衝破,固守在已經淪陷的北方大地之上、仿佛潮水之中的礁石一樣不動不搖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鄔堡。
這些鄔堡的主人,雖也是一地望族,但在整個大晉皇朝裡,卻沒什麼份量。而鄔堡裡更多的人丁,甚至連望族都不是,隻是在禍亂之中被那些不入流望族收攏在一處的鄉人罷了。
所以,是他一直以來,都弄錯了真正逆轉的關鍵。
司馬慎那近乎頓悟一樣的神態沒有被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錯過。他們甚至一時停住話頭,隻盯著司馬慎細看。
到司馬慎的心神終於從那份卷宗中抽離出來的時候,他所對上的,便是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兩人探究的目光。
司馬慎目光一頓,但下一瞬他卻是不急著說些什麼,而是很小心地將卷宗卷攏起來收入他自己的隨身小陰域裡。
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看得,眉心一時不穩。
“夠了!”晉武帝司馬簷更是怒喝道,“不過就是一份卷宗而已,值當這樣珍惜嗎?我又不是不願意給你!”
司馬慎一下子就放鬆下來了,那滿臉滿眼的驚喜更是看得晉武帝司馬簷一陣陣心塞。
“你看看他,看看他,往日裡我也沒怎麼虧待他啊,怎地就這樣的沒見識?!見著點東西都覺得好,一點兒都不珍重自己的身份……”
晉武帝司馬簷撇過臉去,跟楊皇後不斷抱怨。
楊皇後連連安撫他:“莫生氣,莫生氣。你也知道的,阿慎東宮裡沒幾個人頂用,也不怪他如此。你要真體諒他的話,不若多替他準備些能用的人手?”
晉武帝司馬簷皺起了眉頭:“那怕是得仔細挑一挑了。回頭阿慎要去了陽世,我們就算給他備下人手來,難道還要叫人在陰世天地這裡再等著他歸來嗎?”
楊皇後神色有些奇異,她笑著問:“陛下這是真準備讓人陪著阿慎轉生陽世天地去?”
晉武帝司馬簷伸手拍了拍楊皇後的手背。
“你不放心讓阿慎自己一個人轉生陽世,難道我就放心了嗎?陽世天地裡我和你剩下的最忠心的那一部分人手,基本都留著護持阿鐘了。更何況……”
更何況人走茶涼,除了那部分被司馬簷自己認定忠心的臣屬以外,剩下的其他,晉武帝司馬簷自己都不敢保證那些人還會聽從他的令旨。
至於說在他之後的司馬鐘……
晉武帝司馬簷也好,楊皇後也罷,他們從來就沒有這個奢望。
“還是得多給阿慎準備些。”晉武帝司馬簷最後道。
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有些憂心忡忡的夫婦兩人對視得一眼,又各自轉落目光去看坐在那裡怔然出神的司馬慎。
“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他!!”晉武帝司馬簷連聲音都有些亂了,“他這個樣子,全不上心的,又要叫人怎麼放心得下!?”
楊皇後也是止不住地一陣陣歎息。
還是回過神來的司馬慎安撫他們道:“阿父、阿母,我再如何也是你們二人教養著長大的,跟隨你們身邊看了這麼久,也學了這麼多,多少也熏陶些能耐的,你們縱是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們自己才是。”
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一陣無言。
司馬慎又笑道:“何況,就算我轉生陽世了又如何?阿父和阿母不也會在陰世天地這裡看著我的麼?倘若兒在陽世天地裡行事真有什麼不妥或者缺失,阿父、阿母不也能在兒耳邊提點著?其實都一樣的。”
“哪裡就一樣了?!”晉武帝司馬簷抱怨一樣地道,“你這樣的有主意,就是我和你阿母有意幫著你提點、給你描補又如何,你不想聽的不也一樣不會聽麼?我算是看明白你了。”
楊皇後也在側旁用相似的不信任目光看他。
司馬慎隻能賠著笑。但要說再做些保證什麼的,那確實也是……
司馬慎不太想糊弄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
“是吧?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晉武帝司馬簷既是無奈也是失望地說道。
楊皇後搖搖頭,選擇輕巧將話題給岔開去。
“那卷宗裡的提議真的很好?”她問司馬慎道。
晉武帝司馬簷的目光也再次看了過來。
“真的好!”司馬慎重重點頭,生怕自己的態度有一點輕忽都會讓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兩人不重視,“這提議補全了我的不足。”
補全了他的不足……
晉武帝司馬簷和楊皇後對視了一眼,楊皇後說道:“你且仔細說說。”
司馬慎果真就仔細說了。
“兒常年長在內宮之中,其實不太了解尋常鄉間門村鎮裡的百姓是怎樣生活的。兒也想像不出來……”
哪怕是禍亂正式爆發,五胡衝擊炎黃人族正統,司馬氏一族局勢危難,作為大晉陰世皇庭的東宮太子,司馬慎也一直被保護得好好的。
真正直麵這一場又一場仿佛無有止儘的災難的,從來都不是他。
他看見的,隻是劫後的場景;他所聽說的,也都是經曆過矯飾之後的消息。
楊皇後看著她明顯有些苦惱的孩子,勸慰他道:“你原本也不需要了解這些。現在是這樣,將來你往生陽世以後也是這樣。”
司馬慎抬起眼瞼,直直地望入楊皇後的眼。
他的表情怔忪,甚是奇怪。
楊皇後皺了皺眉頭,更認真地告訴他:“因為能幫助你掌握這一整個天下的,從來都不是他們。”
“……那是什麼?”司馬慎啞著嗓子問。
楊皇後將目光落向了另一邊廂的晉武帝司馬簷。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接下來的話不該由她來告訴她的長子。尤其是在晉武帝司馬簷就在他們旁邊的情況下。
“是將兵。”晉武帝司馬簷接過楊皇後的話,耐心而認真地教導他的嫡長子,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你的將兵會幫助你收攏所有的土地,然後你的士臣會幫助你打理你的江山。”
“將兵和士臣才是真正可以幫助你的人。當然,這些人都可以用,卻又不能交付以絕對的信任。”
“你真正能夠信任的人,在你的東宮裡。”
“……在我的東宮裡?”司馬慎近乎喃喃地問,“東宮裡的內監、近侍和宮女?”
晉武帝司馬簷漠然點頭:“不錯,因為隻有他們,才是真正將身家性命牽係在你身上的。”
話語停了一瞬,晉武帝司馬簷又補充道:“當然,也不是所有東宮裡的內監、近侍和宮女都值得信任。”
“縱然是你東宮裡的人,也很有可能存在著旁人的暗子。”
“還是需要仔細察看過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