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第 296 章 大方(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5728 字 10個月前

“沒事。不過是每日裡起得早一些而已,權當是操練了。何況……”他停了停,又看了一眼王紳三人,然後才道,“我們各部軍營裡也差不多是這個時辰起來習練的。”

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是真的被驚了一下。

“這麼早?!”

桓睢彆開視線,壓根就不去看王紳三人麵上的驚訝,撇了撇嘴,道:“不然呢?”

真以為人人都似他們這些嬌生慣養的文弱小郎君小女郎一樣的,高床軟枕睡得舒坦?

王紳和謝禮倒也還罷了,多少還算是能理解,但庾筱卻是被桓睢的那態度給噎了一下,少頃才將麵上被激起的異色給收斂了去。

謝禮用眼角餘光看見,想了想,給打了個圓場。

“能每日早起是個好習慣,我在生時候阿父還總催著、提點著呢。但凡起得晚了點都會被訓斥,也就阿母還護著……”他說著話,自己還晃神了一瞬,幸而回轉得及時,方才沒有太過失態。

王紳擔憂地看他一眼,將打圓場的重任接了過來。

但類似這樣的事情鮮少需要他來,所以一時半會兒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在今日晨早有一件事總在他心裡惦記著,這會兒也不是不能拎出來轉移話題。

“說起來,今日是大朝會的日子吧?”他往左右看了看。

謝禮、庾筱和桓睢三人都各自點了點頭。

王紳又看定了桓睢:“阿睢你方才說你今日裡比各位上朝的朝官們要起得晚一些?”

桓睢點頭。

王紳就繼續問:“那阿睢你從桓府去往城外軍營的路上,可有看見各位上朝的相公了?”

桓氏的部曲不比他們幾家隻能在自家家族的大小陰域中駐守,他們可以在洛陽城城外紮營,同朝中各部軍營混在一處操練。

因為掌理朝中各部軍營的各位將軍中,足有三成是龍亢桓氏的人。

莫以為三成這個數額就低了,要放在他們琅琊王氏、陳留謝氏、潁川庾氏,三大世家攏共算一起,也未必有三位能在朝中執掌軍營的將軍。

謝禮和庾筱一時也都轉了目光看向桓睢。

桓睢知道這三人想聽什麼,可他噙著笑果斷搖頭,連一點聯想浮翩的機會都不給:“沒有。”

饒是王紳、謝禮和庾筱三人在看見桓睢表情時候已經有了預感,可當桓睢真的將話說完了,他們還是止不住地失落。

“沒有嗎?”王紳道。

謝禮也是隱去了歎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庾筱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底也是沉著相類的不甘。

桓睢噙著笑意看著這三人一陣,才將目光轉向行走在稍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正是入神的孟彰。

在外間斟酌著輕重、拿捏分寸的人隻管著急焦慮,可人家正主卻仍然坐得穩穩當當的,安穩似泰山,真是……

既合乎常理又不知是該歎還是該恨。

桓睢這樣想著,更是堅定了自己心底裡的某個認知。

不知是桓睢的目光驚擾了孟彰還是怎麼地,桓睢的視線才堪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先前一直出神的孟彰便微微側身,往桓睢這裡遞了一個視線過來。

桓睢先是一驚,隨後才穩住心神。

他對孟彰點了點頭。

孟彰同樣點頭致意,收回目光去。

桓睢的視線稍稍壓落,不再看著孟彰。

孟彰雖然寬和,但著實敏銳,非是可以隨便糊弄的人物。而更緊要的是,孟彰他想走的路跟他擇定的路壓根兒就不同,又如何會是他的明主?

還是罷了吧。

王紳、庾筱倒也還罷了,他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並未察覺到側旁兩人的小小交流,可回過神來的謝禮不同,他堪堪將這一幕看了個正著。

略一定神,謝禮將心神間激蕩起的漣漪鎮壓下去,不叫任何痕跡顯露在外。

孟彰再看得一眼他的這些個同窗,心神收攏,隻看著那一左一右坐在他側旁的兩位門神。

兩位門神也似乎在這間隙中整理了思緒。

“不錯,天命。”神荼先點頭。

鬱壘在之後給予孟彰更詳細的解說。不過在那之前,孟彰先聽到的,卻是一個問題:“阿彰你覺得,為什麼你與我們諸多兄弟手足不同,不僅僅是要往陽世天地裡走一遭,回到陰世天地裡時候還是現在這副小郎君麵目?”

孟彰緩慢搖頭,他看定了兩位門神,問:“你們已經知道了?”

鬱壘和神荼兩位門神苦笑著搖頭。

“我們不知道。”

“那……”孟彰問。

鬱壘和神荼目光一碰,同時輕聲問:“阿彰你覺得……在我們這些陰神神祗的身上,真有所謂的巧合和意外存在嗎?”

孟彰的唇線一時繃緊。

“所以你們認為……”孟彰隻能問,“如今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一切,有天命的痕跡?”

鬱壘和神荼兩位門神認真地點了點頭。

孟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直到半餉,那邊廂的孟彰已經走入了童子學學舍,在他自己的座席處坐下了,他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如果你們想錯了呢?”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至極的說法,兩位門神都笑了起來。

孟彰卻沒有笑。恰恰相反,他麵色繃得死緊,幾乎連那未長小郎君所獨有的稚嫩都被完全抹去:“如果呢?”

在孟彰如此堅持的態度下,兩位門神漸漸收斂了麵上的笑意。

“阿彰……”鬱壘皺著眉頭狐疑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神荼也定睛地仔細看孟彰,不錯過他身上任何一處異常。

孟彰眼瞼低垂,半是返照己身,半是遮蔽兩位門神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搖頭,“我隻是想著,相比起陰世天地裡的各類陰魂,還未曾長成就早早夭折的諸多鬼嬰胎靈們,或許還要更適合支撐各位兄長的位格,讓各位兄長更順利地推進陰神正位天地的大勢……”

話說到這裡,他終於抬起了眼瞼,讓兩位門神一路暢通地望入他的眼底。

“這些未曾長成就早早夭折、心智也都未曾完善的鬼嬰胎靈們才更是簡單、也更純粹,不是嗎?”

聽著孟彰將話說完,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儘都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鬱壘道,“阿彰你是在擔心這個啊……”

神荼也是搖頭失笑:“我也沒想到,阿彰你竟然是在擔心我們被人糊弄著舍去原本可以省去許多力氣的法子,平白走了更多的冤枉路。”

孟彰一時怔愣,半餉沒能反應過來。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見得,不禁又更笑得開懷樂嗬了。

孟彰目光中的焦點聚攏,定定看著兩位門神。

儘管他看著兩位門神的視線中沒有夾雜上其他的意味,可被孟彰這樣盯視著,兩位門神也仍然抑製不住地生出些心虛來。

“這件事情,”鬱壘清了清嗓音,才繼續道,“確實是阿彰你想多了。”

神荼也歎了一聲,接話道:“就算阿彰你說的才是對的,那些數量龐大的鬼嬰胎靈們,才是最適合在陰神權柄旁落時期支撐住我等一眾兄弟手足的位格,維係我等陰神地位的群體……可那又如何呢?”

孟彰麵上神色一停。

鬱壘和神荼看定了孟彰。

“從時局上來說,現下早已不是我們各位兄弟手足被封印、最為無力、落魄的時候了。”鬱壘道。

神荼又是接話:“我們已經從那個處境中走出,現如今的我們,已然讓陰神正位成為天地間的大勢,隻需要跟隨著時間流轉、人心變幻,陰神正位的大勢就會變成現實,我等亦將步步拾起原本屬於我們自己的榮耀。”

“在最落魄、最危難時候的我們或許會需要這些小孩兒,但走過了那個時間段的我們卻不是。”鬱壘道。

神荼也是頜首。

“若從方法上來說……”鬱壘笑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們也不需要。”

孟彰聽著這話,心神輕輕一動。

不是這句話有什麼特殊。它一句話就十來個字,能有什麼特殊呢?

真正觸動孟彰心神的,是鬱壘說話時候眉眼間流淌著的悲憫。寒涼卻純淨的神光縈繞在這位門神的周身虛空,是天地在簇擁環護,也是鬱壘這位陰神的本心在映照八方。

神荼像往常每一次似地接著鬱壘的話往下說道:“那些鬼嬰胎靈都是未長成就早早夭折的小孩兒,生時沒能得享平常人所能享有的壽數,亡去落到陰世天地裡以後又沒有後人祭祀,甚至被父母、血親掩埋去自己的存在,實在是可憐得很。”

“莫說我們還沒有落到需要借助他們力量維係己身存續的地步,就是真的到了那種境況,我們又如何能夠再將這些可憐的小孩兒拖入我們所在的漩渦和亂局裡?”

“原來是這樣……”孟彰恍然,“你們其實一直在看著他們。”

什麼時局不合適、什麼已經不需要了不過是順帶的理由,這些陰神們真正將一應鬼嬰胎靈劃歸給他的原因,分明就是後頭的那一個。

讓那些鬼嬰胎靈在這陰世天地裡保持著相對的獨立,而不是被人當做某種資糧攪和進時局的漩渦之中,就是各位陰神神尊們在解脫己身困境的同時能夠給出的最大庇護。

神荼搖了搖頭:“也不算是一直在看著,就是收攏了些命途坎坷的女子,叫她們幫著解決一些小麻煩而已。”

“將他們劃歸給我,你們就能……”放心?

儘管孟彰的話沒有說完,鬱壘、神荼兩位門神也完全領會了他的問題。

“這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你這段時日以來跟他們之間的來往,所有人都看著呢,如何還擔心這個?”鬱壘先道。

神荼也笑著問孟彰:“你會讓那些小孩兒成為你手裡用於衝鋒陷陣的尖刀嗎?”

孟彰不假思索地搖頭。

鬱壘也問:“那你會讓這些小孩兒成為你手中可以再生的修行資糧的一種,對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令他們物儘其用,直到他們所有可以被利用的價值完全壓榨乾淨後再將他們當廢物一樣丟棄?”

孟彰再次毫不猶豫地搖頭。

於是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齊齊笑開:“這不就是了?”

孟彰直愣愣地看著兩位門神,一時半會兒愣是沒想明白接下去該說些什麼。

“……所以,兩位兄長方才所說的天命,其實都是在誆我的?”

兩位門神麵上眼底的笑意陡然一滯。

“沒有的事!”神荼先道。

“對,我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回過神來的鬱壘也快速跟上了神荼的腳步,接話道。

“天命是真的天命,但利弊我們也確實是權衡過了的。遍數整個天地,”神荼正色道,“也唯有阿彰你最適合這個擔子了。”

鬱壘也點頭:“阿彰你也知道,雖說我們如今的頭等大事就隻是正位天地,可在正位天地以後,我們也並不是真的就能騰出身來的。”

“更準確地說,如果現下的我們還算是有些時間來看顧這些小孩兒的話,那等我們正位天地以後,就真是連這一點閒暇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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