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神荼不再等孟彰的反應了, 轉頭就對另一邊廂的鬱壘道:“我的燈籠已經被你拿出來了,你的那盞呢?莫不是也要我來動手?”
“我又不是你,總是磨磨蹭蹭的。”鬱壘習慣性地刺了神荼一句, 緊接著就自己轉手探向袖袋的位置, 摸索少頃後,果真也取出一盞燈籠來。
兩個燈籠還沒湊到一起的時候, 隻聽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的對話, 孟彰便已經在猜測這兩盞燈籠實該是一對的。可直到這兩盞燈籠被一並推到孟彰麵前來的時候, 孟彰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兩盞燈籠的互補與威能。
眼下在陰世天地裡也是白日,儘管天光始終灰蒙,不似陽世天地裡的澄澈光亮, 也仍然能通照天地。
然而在天光麵前,這兩盞燈籠的燈光也未被完全覆壓,獨守燈籠所在的三丈虛空。
尤其當兩盞燈籠擺在一起, 相互勾連支援的情況下,就連天光也似乎被燈光倒逼著退讓了五分。
沐浴在燈籠火光之中, 饒是原本篤定了心意要拒絕的孟彰,也不禁在恍惚間多看了這兩盞燈籠幾眼。
燈籠上糊的是蒼白的薄紙,不知道是用的什麼材料、手段製成, 孟彰打眼過去一望, 眼中、心頭便似乎映照了蒼茫的天地。
糊在燈籠的白紙上沒有特意描摹勾勒圖景, 隻有一個似畫非畫、陰章玉書一般的圖紋。
孟彰的心神才堪堪捕捉到這兩個圖紋的存在,那映照著的蒼茫天地間便就憑空多出了兩道陰寒純淨、近乎貫穿天地的神光,神光中央有兩道身影影影綽綽。
孟彰雖也沒看清那神光中的人影麵目,但那熟悉的氣機卻也給他指明了答案。
祂們不是旁人,恰正是此刻坐在他側旁的鬱壘、神荼兩位門神。
當孟彰舍了那燈籠的形製、材質以及其上承載的圖紋以後,他稍顯渙散的心神也終於收攏, 在那燈籠中投遞出來的燈火中懶洋洋地遊走,被燈火中宏大、暖融的神意簇擁環護。
孟彰也在這無比舒適愜意的境況下,確定了這兩盞燈籠真正的威能。
一盞是引路,一盞是護持。
引路的那盞燈籠主內,它環護著魂體的心神。在這盞燈籠的燈火照耀下,不論眼前是怎樣的迷霧混沌,燈火也能護持住他心頭一線清明,為他指引前方真正的道路。
護持的那盞燈籠主外,行殺伐。若有外魔非得牽扯燈籠護持下的魂靈、不願放人,這盞燈籠的燈火便會叫它知道什麼是清道。
這兩盞燈籠一內一外,一防護一攻伐,足可稱得上周全。
“如何?這兩盞燈籠不錯吧?”
孟彰被鬱壘這討功的話語給拉回了心神。
他搖搖頭,抬手又將兩盞燈籠往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的方向推了推。
“東西確實是好東西,但我不能要。”孟彰先道,為了不給鬱壘、神荼兩位門神說服他的機會,他又先轉移了話題,“兩位兄長乃是陰世天地門神,承領鎮守鬼門關的職責,這兩盞燈籠,莫不是就是鬼門關前頭垂掛、用來給所有陰靈魄鬼指路的吧?”
這樣意義重大的寶貝,它們不掛在鬼門關上,給了他?
“鬼門關前頭何曾少了燈籠?”鬱壘搖頭,推翻了孟彰的猜測,“而且,這兩盞燈籠連同如今懸掛在鬼門關上的諸多引魂燈籠一樣,都是我跟神荼兩個手製。倘若鬼門關前頭真少了燈籠,我們兩個再製了來掛上也是一樣的。”
神荼也點頭:“對,它們雖好用,但要說有多罕見難得,卻也未必。”
不是罕見難得,兩位門神會將它們給仔細收藏在自家寶庫裡?
孟彰雖然低垂著目光不說話,可他那明顯的不相信卻已經傳遞出去了。
鬱壘就歎了口氣,再解釋道:“我們將它收在寶庫裡,說來也還是跟那早先給你的桃核核雕一樣的理由,它們是我們在封印中閒來無事瞎琢磨的少數幾件成品之一。”
神荼也點頭:“那時候年紀小,總覺得自己日後能掙脫那封印、順利將神職收攏回來,封印中又閒得發慌,便時常想著等自己出來以後要怎麼踐行神職。”
“那桃核核雕,是我們對自己神職、權柄的認識與映照,而這兩盞燈籠,則是我們在神職、權柄的基礎上,嘗試著去摸索自己道路的成果之一。”
等神荼的話語說完後,鬱壘就做出總結。
“所以我們收著這兩盞燈籠,主要還是因為它們見證著我們的生長,很有些意義的緣故。並不真是它們有多珍貴。”
神荼又道:“或許在很多人眼裡,它們是寶貴的,但在我們這裡……”
祂輕笑著搖了搖頭,才繼續道:“我們好像有跟你說過?所謂法寶隻是我心、我道的映照與印證,真正重要的,從來都隻是我們的心、我們的道,而不是其他什麼東西。”
不得不說,孟彰再一次被兩位門神說服了。
“縱是這樣,我從你們這裡帶走的物件兒也不少了。”孟彰正這樣說著,目光往下方金鑾殿裡靜坐的滿朝公相,忽然又做恍然大悟狀,再一次定睛看住兩位門神,問,“我說兩位兄長特地陪我來這裡走一趟也就罷了,居然還一直陪我在這裡坐著,原來是為的這個!”
兩位門神對視了一眼,隻笑。
“……我很讓你們擔心嗎?”孟彰無奈地問。
“你是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鬱壘問。
鬱壘既然都這樣說了,那他聽到的是什麼還重要嗎?
孟彰幽幽看祂。
鬱壘哈哈強笑兩聲,彆開目光去。
關鍵時刻還是神荼更靠得住。
祂低歎一聲,將孟彰的注意力拉到祂那邊去。
“我們實在是很不放心你,這不是你在炎黃人族族群中有沒有可以仰仗的力量就能改變得了的事情。”神荼道,“尤其是你的那份策論出來以後。”
鬱壘也收斂了麵上嬉笑,微微壓低了臉聽神荼說話。
“你雖才回到這陰世天地沒多久,但陰世天地這炎黃人族族群裡的詭譎局勢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察覺。”
孟彰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然而在他話語出口以前就看見了神荼舉起的手。
祂攔住了他。
“你不是蠢笨的,阿彰,我們也相信你在決定出手之前就已經權衡過利弊,”神荼也定睛看住他,“但是……”
“阿彰,相比起你要做的事情,你如今拿在手裡的倚仗遠遠不夠。”
孟彰垂眼,聽得認真,麵上神色卻不見分毫漣漪。
“有很多人在看著你,阿彰。”神荼也不在意,繼續道,“而在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眼裡,阿彰,你所能夠握有的是未來,而不是現在。”
靜默了許久的鬱壘也在一旁說道:“能擁有未來是好事,但隻有未來而不曾把握住現在,是不能真正攔下那些人伸出的手的。何況,未來……”
祂頓了頓,很嚴肅地道:“未來到底是跟隨著現在衍生下去的,倘若現在被歪曲乃至被截斷,那未來也是要改變的。”
“很多人……在看著我?”孟彰問。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齊齊點頭。
孟彰忽地一笑,揚眉問:“隻是看著?”
鬱壘和神荼兩位門神也跟著笑了起來:“是不是單單隻看著,那還是要看你的後續。”
“倒也是。”孟彰明白地點了點頭,他目光往金鑾殿中的各位朝官看過去,“就像我拿出來的那份策論一樣。”
“是,就像你拿出來的那份策論一樣。”鬱壘道,“它就像砸在水裡的石頭,是會就此沉底、了無痕跡,還是會激蕩一片漣漪,更或是成為一方礁石、叫流水讓路,全都得看後續的動作和發展。”
孟彰沉默良久,才又將目光從金鑾殿那各家朝官處收回,看著被擺放在他麵前來的兩盞燈籠。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的目光也跟著回轉。
“我們想要給你的現在多加幾分庇護。”神荼輕聲道。
孟彰抬起眼瞼看了看兩位門神,默默地伸手一拿,將兩盞燈籠拿在手裡。
燈籠中的燈火猛地一跳,便有兩縷屬於孟彰的氣機被牽引著分彆落入兩盞燈籠內部的燈托之中,無聲又自然地浸潤進燈油裡。
陡然亮了一個台階的燈火照耀著兩位門神的麵容,將那上麵的笑映照得無比清晰。
“那桃核核雕呢?”鬱壘連聲建議道,“將這兩盞燈籠掛到那桃核核雕的門戶上,能更好地發揮它們的力量的。”
神荼也是點頭,更迎著孟彰的視線道:“我們當初在做出它們的時候,有想過怎麼讓它們配合著來。你可以試一試,或許還會有什麼驚喜呢?”
孟彰果真就將那枚桃核核雕給取了出來。